怪她姐冲浪太慢。
直到半个月前,相关话题冲上热搜,她姐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多少有些古早的概念——
# 双洁 #。
带着三分辣眼、三分猎奇、三分地铁老头看手机的心态,我激情检索了一番发现。
本以为要求剧情 # 双洁 # 是小部分人的观剧 / 阅读癖好、圈地自嗨,其实 " 双洁 " 其实早已发展成了一种文学。
有严格的定义。
" 指男女主身体上没有发生过性关系,情感上也没爱上过别人。"
也有明确的分类。
身心双洁且初吻、身心双洁、心不洁身洁 ……
这种让人眉头紧皱的、看似荒诞的设定和要求,会有人买账吗?
事实是,这一套不仅有人买账,且早已成了一股风潮。
2020 年,番茄小说发布《2020 甜文读者恋爱观报告》显示——
近一半的甜文爱好者是 00 后,他们偏好 " 从一而终 " 的恋爱;且 65% 的人要求,男女主都要是 " 双洁 " 的设定。
网文被大加限定不说,电视剧也不能幸免。
尤其是网文改编而成的电视剧。
前阵子《我才不要和老板谈恋爱》的电视剧被骂,就是因为女主 " 不洁 " 的设定。
原著中男女主都是彼此初恋,而剧中女主多了一条和男二有感情线的设定。
多出来的一条感情线,破坏了男女主感情的纯度,也成功踩中了 " 双洁党 " 的电门。
图源:新浪微博
而无论是作者刻意标榜双洁,还是观众因为不洁的设定而跳脚。
无疑都在加深一个隐藏的可怕逻辑——
女子之洁,成了一种不分时代、不分人物身份和境遇,被奉为一种美和爽的存在。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 双洁 " 的设定出现,早已不是一两天了。
但直到最近,才彻底出圈并引发大面积争议。
引发争议不难理解。
因为 " 双洁 " 表面上看是对人物设定的偏好。
实际上,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价值观的呈现——
不洁,没资格谈爱。
不洁,不可成女主。
哪怕你的设定是风尘女,你也要在烟花场里架贞洁台,将自己高高托起,与底层以色事人的庸脂俗粉们割席。
当然,在文明意识有一定基本水平的现代社会,没有人赤裸裸地出来高喊要别人守贞,否则不能谈恋爱、不能当女主。
但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噩梦。
那就是——
" 贞洁 " 虽然已经不会成为女性生而为人的铁律,但它成为了很多人对于爱情的愿景。
换句话说,这个时代正在为 " 贞洁 " 赋予审美价值。
可能有的人会说," 双洁 " 要求的是男女双方,要求男人洁身自好有什么不对?
的确," 双洁 " 的审美愿景,可能是缘起于,对现实男性不专一的普遍印象的对抗。
但,大家有没有想过," 双洁 "CP 基本都出自古偶言情作品,而这些作品的主要受众是谁?
是女性。
贞洁这套枷锁,套来套去,还是套回女性头上。
事实是,任何一个时代。
把单纯当成了最高正义,把未经世事当做最高的品质。
鄙视阅历,鄙视经验。
这种审美倾向,最终的结果都是反人性。
而,任何反人性的陋习,最后影响最大的,是本来就比较没人权的群体,即女性。
最可怕的是,当一个时代赋予贞洁审美价值,那么它的下一步,一定是对 " 毁贞 " 产生猎奇心理。
正如这个时代的 " 造神 " 游戏,下一步一定是 " 毁神 "。
所以,《说英雄谁是英雄》,才会拍出 " 雪埋处子血 " 那恶趣味的一幕。
女侠雷纯为保护女主角温柔,遭歹徒侮辱。等到别人来营救,她哭着让人都别过来,一边用雪把血迹掩埋起来。
而实际上,温瑞安的原著里写雷纯对自己被性侵的态度是——
" 你看扁了我了。那算什么?你以为我会寻死?从此心系于你?告诉你,我当是给狗咬了一口。我是江湖儿女,不在乎这些。"
全然没有剧版雷纯的脆弱和耻辱感。
这便是以贞洁为美的令人细思恐极的下一步。
当一个时代赋予贞洁审美意义。
它的下一步,一定是以欣赏女性毁贞的耻感为乐。
比较讽刺的是,如今某些观众怎么卖贞嗑洁。
20 年前电视剧,就怎么鞭贞打洁。
2002 年的《爱情宝典》里,除了《赵盼儿救风尘》外,还拍了冯梦龙的《卖油郎独占花魁》。
写的是一个卖油郎秦重以真心感动名妓瑶琴,使瑶琴终于从良,获得幸福的故事。
当瑶琴被纨绔子弟强行脱了绣鞋,放逐在河岸。
被羞辱后的瑶琴心灰意冷,意欲跳河,却被秦重救下,她却觉得已是残花败柳。
秦重却回她——
人间世道
一个小女子怎能承担得了
我看小姐如明月
刚才之事更让我觉得小姐至纯至洁
一句话,不仅看到了瑶琴的生存之艰,更超越了她妓女的身份,看到了她本身。
同时,也解放了 " 洁 " 字。
打破了谈 " 纯洁 ",必谈性经验的刻板印象——这本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事物。
只要你品性清正,为何不能至纯至洁?
一句话便把如今 " 非贞不能成女主 " 的大女主剧,甩出了 20 年的认知水平。
在如今的剧方,上着赶为 " 贞洁 " 赋予审美意义时。
谁还记得老电视剧人们,曾想尽办法揭露贞洁的 " 吃人 " 本质。
比如《火舞黄沙》。
一部曾因滤镜和故事背景被很多人错过的 TVB 好剧。
故事一开始,就是一个年轻女子被绑在刑台上,围观的人群有的骂下贱,有的大喊烧死。
原来女子小卓,在丈夫死后没有安心守寡,私会其他男子,山上的人便要将她 " 点天灯 "。
没有人愿意去听,小卓嫁入夫家的遭遇是什么:
她是嫁给大病将死之人冲喜的牺牲品——嫁入不到半年,丈夫就去世。
为了守所谓的 " 贞洁 ",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只能守着灵牌孤身过一辈子。
一旦她想追求幸福,她便会从 " 女人 ",降格为 " 祭品 "。
山上闹旱灾,经久无雨,山民认定一定是谁忤逆了天意,必须要推一个人去祭天。
小卓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祭品。
一个处处谈贞讲洁的社会,最后这种无理的道德枷锁,锁住的必定是女人。
而一个失德的女人,是会被文化开除 " 人籍 " 的。
这一点,不止是《火舞黄沙》里的民国如此,直到今天,女性的处境依然如此。
很多人以为," 贞洁 " 对女性的要求,仅仅是要她们保持一种违背人性的从一而终。
其实不是的。
贞洁牌坊所代表的女性义务,还包括让女性为他人的过错买单。
即,把男性对她们的掳掠、侵犯,也清算为她们的过错。
《火舞黄沙》的女主角春分,被马贼掳走。
待到赎回来,山民却认为她已 " 不干净 ",导致村里旱天打雷,大闹旱灾。
山民闹着要赶走春分,最后男主角阎万曦提出了个折中方案,要她九跪三叩到牌坊前,向祖宗显诚心,才得以让她留下。
这便是贞操观的本质。
如果一个女人有和他人发生关系的嫌疑,无论到底有没有发生,无论是不是出于她本身的意愿。
这都属于失妇节的范畴,女性是要接受惩罚,不值得同情的。
反观现代社会,一遇到女性受害事件,舆论就会给受害者找罪名,甚至造黄谣,以文化手段惩罚受害女性。
这些思维方式,都不是空穴来风、一蹴而就的。
这都是千百年来贞操观的历史遗留。
而,当老电视剧人们都在想办法拆掉社会脑子里的贞节牌坊的努力才刚奏效。
后来者不但马不停蹄地把那牌坊又建起来了。
甚至还给它镶金披花,抹脂施粉,把它粉饰成万千少女的恋爱梦。
殊不知这轻飘飘的梦幻下,压的是千百年来无数女性的尸骨血泪。
而从古至今,把 " 贞操 " 奉上神坛,是为了什么?
" 贞洁 " 二字,又为什么会存在?
它并不是一种天经地义的道德。
今试问人 " 贞操是什么?" 或 " 为什么你褒扬贞操?"
他一定回答道," 贞操就是贞操。我因为这是贞操,故褒扬他。"
这种 " 室以为室也 " 的论理,便是今日道德思想宣告破产的证据。故我做这篇文字的第一个主意只是要大家知道 " 贞操 " 这个问题并不是 " 天经地义 ",是可以彻底研究,可以反复讨论的。
——贞操问题,胡适
《火舞黄沙》里有这样一段情节。
佘诗曼饰演的女主角家春分,在嫁入宋家后,不慎被马贼掳走,好不容易赎回了人,却要被抓去 " 点天灯 "。
为什么?
因为接触过马贼,没人相信她还保持清白之身。
而事实上,女主有没有失去清白,在他们心底又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在当时,更多人需要她 " 不贞 "。
同族的偏房子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机会,让长房失去面子,名声,然后趁势践踏,彻底扳倒,取而代之。
与宋家对立了几代的阎姓族人,则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铲除异己的借口。
更别说,作为整座山上的主事者,阎老板,还需要一个人选。
来摆脱罪责,来转移矛盾,来平息经历多日无雨,家族内斗导致的火灾,平息民众累积的恐惧与怨气。
一个众人认定天降罪的失贞妇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更讽刺的是,春分其实早就经历过所谓的 " 失贞 "。
她的确和丈夫以外的男子有过性关系。为了隐瞒宋家长房长子不孕的事实,她被夫家瞒着设局,安排她借种生子。
试问,此时家中还会不会有人嫌弃她 " 不洁 "?
她只会被再次 " 教导 ":" 守贞 " 才是错的," 失贞 " 则成了对的。
你看,女子贞操,就是如此好用。
它是无能虚弱者,维护利益的借口。
它更是既得利益者,让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其实《火舞》中的阎家寨,在设定上,几乎是与当时的时代脱轨的。
山下的人,已经在反抗封建残余的过程中一点点觉醒。
山上却还停留在封建最吃人,或者说最吃女人的阶段——
女子失贞是罪,寡妇再嫁也是罪。
为什么这里贞操观念尤其严苛?仅仅是因为闭塞而导致的愚昧?
不是的。
因为封建专制集大成者,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上一代阎家老板,不舍得扔掉这个趁手的工具。
他可以领头剃辫子,却不愿烧牌坊。
因为他需要这件延续千百年的操控与规训女人的工具。
这件,只需把解释权握在手上,就能让女人听话的工具。
严苛的贞操观,不是什么道德、美德,只是个工具而已。
因为当一项道德、一项美德,只需女的遵守,男的不用贯彻时,那就很有可能是一种阴谋。
只需弱者遵守,强者可以豁免,那也毫无疑问,它已经沦为一件控制人的利器。
所谓的女子之贞洁,其实真的存在吗?
它就是一个千百年来针对女性编织的谎言,被有心者,与妇女的道德、尊严强行相连。
立贞操观,颂妇德,追捧 " 烈女 "。
国民将到被征服的地位,守节盛了;烈女也从此着重。因为女子既是男子所有,自己死了,不该嫁人,自己活着,自然更不许被夺。
然而自己是被征服的国民,没有力量保护,没有勇气反抗了,只好别出心裁,鼓吹女人自杀。或者妻女极多的阔人,婢妾成行的富翁,乱离时候,照顾不到,一遇 " 逆兵 "(或是 " 天兵 "),就无法可想。
只得救了自己,请别人都做烈女;变成烈女," 逆兵 " 便不要了。
《我之节烈观》,鲁迅
就像贞节牌坊,看似是女子荣耀。
真正受益的,究竟是当事女子,还是她的家族?
而为了守住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女性付出了实实在在的巨大代价。
《火舞黄沙》的结尾,当女主和另一名妇女,再次被劫色的马贼逼到悬崖。
当同行的人自己逃脱不得,却还在让她赶紧跳下去,宁死也不能丢掉贞洁。
但这一次,女主却主动扯开了衣衫。
其实这部 06 年的剧,在今天依旧被赞以先锋,已经是一种悲哀。
因为它的情节越是惊世骇俗,越说明,世与俗原来至今还未有更彻底的改变。
前阵子,央视有一部名为《代价》的纪录片,再次被网友翻出。
这部纪录片记录了两位遭到性侵时,以跳楼的方式保住自己 " 清白 " 的少女,小雨和小珍。
小雨最终捡回了一条命,但小珍的悲剧却沉重地看不到尽头。
那一跳之后,她面临的是永远瘫痪在床。
家中其他人负担不起她的开销,母亲也因为照顾一阵子后,实在扛不住压力,失踪了。
最终愿意帮助小珍的是一群陌生的阿姨。
其中有一位的工作是看守公厕,于是把小珍安顿在公厕旁,大家轮流照顾。
瘫痪的小珍,因为排泄无法自主,为了方便照料,她的裤子一直是半脱的状态,下身只用布做了简单遮挡。
但,她能怎么办呢。
早在那无意识的纵身一跃之后,她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基础。
小珍保住了 " 清白 "" 尊严 ",却也就此将身体和命运交给他人,交给 " 运气 "。
多少人在照顾她的过程中,看过她所谓的,就是大家认为最神圣的地方。
但是,我们又该去怪谁?
怪如此照顾她的志愿者?
那本是一群下岗阿姨,明明自己的日子也只是温饱,还要供养上大学的孩子,却依旧愿意无偿地伸出援手。
还是,怪小珍这样选择的不智?
未免太残忍。
就像纪录片里,看似比小珍 " 幸运 ",能站起来,重新掌握人生的小雨。
当她得知小珍的遭遇后,陷入另一种悲伤与自责里。
她害怕自己下意识的选择,经过大量的报道,是否真的成为一种误导。
其实受害者从来不缺自省。
而在这样泣血的自省下,我们又怎会觉得,反而还有资格与立场,去指责她们?
只能说,每个人的行为,其实都是社会风气潜移默化的结果。
一个 " 以洁为美 " 的社会,若让这样的风气成了因,自然结出诸多如贞洁 = 自重,选择贞洁的果。
只有当越来越多的人——
醒悟到 " 失节事大 " 是一场荒谬的骗局;
醒悟到贞操与生命的排序,从来就是个伪命题;
醒悟到在无可选择之时,活着就是最大的尊严。
当风气成为底气。
更多人才可能在避无可避的危险里,催生出不一样的下意识,才越可能走出与纪录片里的女孩们,不一样的结局。
十年前的影视剧,已经一把火烧掉了,只是几块石头的贞节牌坊。
如今女子之洁,实在不该以一种审 " 美 " 的态度回归,让 " 绝对纯洁 " 成为大众心底最高阶的美之所在。
别再将 " 洁 " 造神了。
道理从来不是,因为 " 选择贞洁 " 难做到,所以做到的人应当被标榜与放上神坛、应当被视作了不起的女主角。
而是从始至终,它都不该被选择,都不该是一个选择。
洁、节烈、烈女 ……
那不是壮丽的遗迹,而是早已被抛弃的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