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2月11日)
今天的天气仍然像昨天一样。阴,但并不阴沉。
中午看到一张照片。有日本援助物质上的一首诗: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感动。又看到一个视频,是奥斯卡影帝的一个获奖感言,他哽咽着说,要替不能发声的人群说话。也感动。还看到有人写文章,引用了雨果的一句话:有的缄默等于撒谎。这次不是感动,而是惭愧。
是的,我只能选择惭愧。
更多呼救的叫骂的视频,我已不想再看。我自知,我再理性,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而那些远不如我的人,恐怕更是。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抬起头来,向希望处看。向更多面对艰难却仍在努力的人看,比如火雷两山医院的建设者们;向挣扎着生活却仍要出一份力的人看,比如穷困潦倒却将平生所有积蓄拿出捐赠的贫穷老人(我也赞成不收他们钱的呼吁);向无数疲惫不堪却依然坚守岗位的人看,比如所有冒着感染危险的医护人员。还有,那些在街路上日夜奔波,做着各种服务的志愿者们。还有……许多许多。看看他们,便会明白:时至今日,我们绝不能恐慌或是崩溃。如果我们恐慌和崩溃了,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所以,再多凄惨的视频,再多恐惧的谣言,都不要恐慌,更不能崩溃。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管好家人。服从指挥,完全配合。咬紧牙关,关门闭户。哪怕大哭出声,甚至不再关注疫情,都可以。看看电视电影,看看那些以前被骂过的娱乐致死节目,让自己挺过这一关。大概,这就是我们的贡献了。
何况,现在的局面真的是在好转,虽然没有人们期待得那么快,可是好转不就是希望吗?除了湖北,其他省的疫情基本过了拐点。而湖北,在多方支援下,正在朝拐点迈进。今天方舱医院已有多人出院。痊愈者的脸上都露着笑容,这不是装出来的笑容,而是发自身心的笑容。尽管这些笑容,不久前满街都是,今天看着,有久违感。但是我想,有了这样的开始,后面的满街笑容不也会很快到来吗?
说起来,武汉这座城,我生活在这里也有六十多年了。自两岁被父母从南京带来此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在这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上高中,上大学,以及参加工作;在这里当搬运工(就是在百步亭呀!),当记者,当编辑,当作家。江北的汉口我住过三十多年,江南的武昌我也住有三十年了。在江岸区生活,在洪山区读书,在江汉区工作,在武昌区定居,在江夏区闭关写作。大学毕业后的三十多年里,我还因各种身份,参加过无数会议。我的邻居同学同事同行熟人朋友乃至会友,几乎深潜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真的就是拐个弯,便是熟人。那个在网上写日记,哭泣着呼救父亲的女孩,我想起来,我是认识她父亲的。他也是写作者。八十年代,我在电视台时,与他曾经有过往来。这几天,脑子里就一直浮现她父亲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次的死,很可能我都不会记起他来。
我一直说,我所有记忆的根须都深深地扎在这座城市,是随着这些我从幼童到老年前前后后认识的武汉人扎下去的。我就是地道的武汉人。前两天,一个网友私信给我。她或是他,传给我一段文字。是一段我自己都已经忘光了的文字。那是上世纪的某年,陈晓卿在央视纪录片部主持做“一个人和一座城”的纪录片时,我为武汉写的撰稿词。我写道:“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跟世界上许多的城市相比,武汉并不是一个宜人之地,尤其气候令人讨厌。那么我到底会喜欢它的什么呢?是它的历史文化?还是它的风土人情?更或是它的湖光山色?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喜欢它的理由只源于我自己的熟悉。因为,把全世界的城市都放到我的面前,我却只熟悉它。就仿佛许多的人向你走来,在无数陌生的面孔中,只有一张脸笑盈盈地对着你,向你露出你熟悉的笑意。这张脸就是武汉。”记得纪录片播出后,画家唐小禾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这一段讲得太好了。这也是我们所想的。唐老师和他的夫人程犁老师,是比我在武汉生活得更久的更地道的武汉人。
正是因为我们在武汉生活得太久,正是因为我们与武汉无数人密切相关,才会尤其担心这座城市的命运,才会为它的苦难而深深悲哀。那么洒脱那么爽快那么喜欢没理由的大笑的武汉人;那些说话劈里啪啦,让外省人以为是吵架的武汉人;那些充满烟火气充满江湖义气充满没来头自信的武汉人。你熟知了,你才知道他们有多么热诚多么爱耍酷。然而今天,很多的他们却在受难,在与死神较量。而我,或是我们,却根本无力相帮。至多只能在网上小心问一声,大家还好吧?甚至有时不敢问:我害怕没有回音。
没有从小到老都生活在武汉的人,恐怕很难有这样的心情,也很难理解这份伤痛。二十天来,我每天都要靠服安眠药才能入睡。我自责自己,终究没有足够的勇气。
不说了。
下午,给自己做了四个菜,准备吃三天。几天来,每顿都是随便混。饭也多煮了一些。家里16岁的老狗已经没有狗粮了。它是2003年圣诞夜出生的,像是一份圣诞礼物。那时我在医院刚刚动过手术。女儿一个人在家,她又惊喜又害怕,然后看着狗宝宝一个个出生。这一只白色小狗,因为像玩具狗,被点名留下了。就这样,它在我家足足生活了16年。春节前,我在淘宝上给它买了狗粮,但是始终没有寄来,对方说,他们也没办法。封城前一天,我特意去宠物医院买了一些。没有料到,远远不够。电话宠物医院的医生,被告知:给它吃米饭也可以。所以,以后煮饭,我都得带上它的一份。
正炒菜时,同事告诉我:她的同学下午在市妇幼顺利剖腹产,生了个8斤4两的胖小子。她还说,新生命的降临让人开心。
这是今天最好的消息。是的,新生命的降临,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好希望。
正月十九(2月12日)
封城的第二十一天。有点恍惚感。我们居然被封这么久了?我们还能在群里说笑?还能相互调侃?还能从容地盘点自己吃了些什么?我们真是很厉害。
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即看到一个同事发的朋友圈。她说她从厨房到房间,跑了三公里。这个更加厉害。这种跑步感觉,跟沿着东湖看着风景跑,完全不可同语。我想,我到底老了,若是如此,怕是会转晕。
今天天色很明亮。到了下午,还出了一会儿太阳,让冬天多出些明媚。
小区的封闭令昨天已经下达到了各社区。所有人不能外出。这道命令,仍是为更严格的隔离而下达。经历过这么多天,看到了那么多悲剧,大家都能理解,并也都很坦然地接受了。
考虑到每家都有吃饭问题,所以各小区基本按各自的实际条件,让每家隔三天或是五天有一人可以出去采购。由此,武汉人这几天应该都在分头采买和储存食品。今天同事派她的先生当“活雷锋”。不仅买了他们自家的,也给我和楚风家各买了一袋食物,并且一直送到家门口。我属于易感人群,楚风腰伤难动,于是我俩都成为照顾对象。袋内有肉、蛋、鸡翅和蔬菜水果。在以往开城的时间里,我家的食物都没有这么齐全过。以我每天不足二两米和一点菜的食量,我跟同事说,这下子够我吃三个月了。
听我大哥说,他们的小区只开通一个门,每家隔三天可以有一人出去。而我小哥说,他们小区有个外卖小哥,每天在外面为大家采购所需食物。每家开出清单,他照着清单去买。小哥家请他代购了一大堆蔬菜鸡蛋调味品消毒液还有方便面。在小区门口进行交接。小哥说,我们又可以好几天不出门了。小哥居住的小区,在中心医院对面,前两天的最具危险的小区中,排名第一。小哥说:“让我们一齐继续坚守,希望二月底能够彻底好转。”
是的,这大概是所有人的愿望。
艰难时日,善良人还是很多。云南作家张曼菱发给我一个视频,是她当年下乡的盈江县给湖北捐赠的物质,近百吨土豆和大米。她说这是《青春祭》的故乡。《青春祭》是我们那个年代人都看过的电影。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记录。我去云南多次,但真不知道盈江。这次,深深地记住了。
吃饭时,依然在网上浏览。更多的还是前几日的陈旧信息。一咋一唬的东西仍然多。朋友们重复着发,改头换面着发,交叉着发。手机的容量都不够了,于是自己也像网管一样,开启删除风暴。
新的内容真的不多。疫情朝着好的方向扭转,嚣张的病毒似乎呈现出疲软感。这几天,或许很快可以看到拐点,尽管前期的重症病人仍然还在陆续死亡。但是,我却有了某种不安。呼救的病人的确少了,而武汉人的自我调侃也少了。这给我以两种感觉:一是工作更为有序,类似于诸事均上正轨。病人只要呼救,都有人在管。二是,武汉人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在武汉,几乎人人心理上都有创伤。这恐怕是绕不过去的一件事。无论是关在家里二十多天尚且健康的人群(包括孩子),或是曾经顶着冷雨满街奔波过的病人,更或目送亲人装入运尸袋被车拖走的家属,以及看着一个一个病人死去而无力拯救的医护人员。等等等等。这种创伤,可能会在相当长时间里,形成困扰。疫情之后,我想,恐怕需要大批心理咨询师前来武汉。如有可能,当分社区分批次对每一个人作一次心理疗治。人们需要发泄需要大哭需要痛诉需要安抚。武汉人的痛,不是喊喊口号就能缓解的。
今天的心情,其实有很多难堪。我已有不吐不快之感。
好几个城市都派人前来支持武汉的各个殡葬馆。支援者们全都亮开旗帜照相留念,然后贴到网上。来援人手不少,看得人不知所措,痛彻心扉,外加毛骨耸然。感谢他们的来援,但也很想说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大张旗鼓。不要吓唬我们好不好?
政府要求公务员下沉到基层,这是好事。我相信很多公务员也会非常尽职。但是有朋友传给我一个视频:一群下沉的人们高举着红旗去了。他们在红旗前照相留念。感觉像是到了一个旅游点,而不是在一个苦难沉重的疫区做事。照完相,他们便把身上穿的防护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朋友说,他们要干什么?我哪里知道?我想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早就习惯做任何事都先把形式做足,都先自吹自夸。如果下基层工作是件日常的事,如同他们上班一样,他们用得着打旗帜吗?
还没写完上一段,同学群又冒出一个视频。它让人看了更加不适。某个方舱医院里,推测有领导视察吧?一群人站立着,几十个,其中有官员,有医护人员,大概也有病人。他们都戴着口罩,对着一个个躺在床上的病人们放声歌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歌虽然人人会唱,但有必要非在病房里这么高歌吗?想过躺在床上病人的感受没有?这不是传染病么?不是肺部出不了气吗?
湖北这一次疫情为何会如此严重?湖北官员为何会被众网民诟病?湖北的措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现问题?步步出错,让百姓的苦难层层加剧。到现在,难道还没有人反思一下?拐点还没有来,人们还在受难,百姓还困于家中,就要如此急切地举着红旗唱开颂歌吗?
我还想说:什么时候公务员们前去工作不举旗帜不再合影留念,什么时候领导视察没人唱歌感恩,也没人做戏表演,人们,你们才算懂得了基本常识,才算知道了什么叫作务实。不然,百姓的苦难还有个完吗?
正月二十(2月13日)
中午开窗,看到太阳又出来了。今天是李文亮的头七吧?头七是远行者回望的日子。李文亮在天有灵,重返故地,他会看到什么呢?
从昨晚起,闷了两天的网络,突然又活跃起来。长江日报以三篇魔魅式短文,瞬间刺激到诸多人的大脑皮层。看了它们,大家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活力。这活力来自想要骂人的心情。其实,骂人或是骂事,都是疏导心理的好方式。我女儿的爷爷活到99岁。有次问他,你的长寿秘诀是什么?他说,吃肥肉,不锻炼,骂某某某。看看,第三条秘诀就是骂人。武汉人闷在家里,无事可干,无聊且心烦,这就需要发泄。见面聊天不行,怕传染;开窗高歌不行,怕飞沫;为李文亮号啕不行,怕不稳定;好像只有骂人还可以试一试。况且武汉人是喜欢并且也很会骂人的。骂完便有通体的爽快,就像北方人大冷天从澡堂子出来的感觉。不得不说,网民们三观很正。感谢长江日报,你们给憋闷的人们提供了一次畅快叫骂的机会。何况,李文亮去世后,上海的报纸都用头版为他悼念,你们跟李文亮的医院相隔不过咫尺,你们的版面呢?估计很多武汉人都记着这笔账,也憋着这口气。当然了,话说回来,骂别的也不行,骂你们还不行吗?睡一夜起来,想看看网管有没有删掉骂报纸的帖子。结果,居然没有!倒是长报那篇文章,删了。这倒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疫情尚紧,网络主题却频频更换。又悲伤又欢乐。湖北武汉终于换了主帅。其实,谁来这里,对于我们来讲,无关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有魄力将疫情控制下来,不再犯那些一犯再犯的低级错误,不再搞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形式主义,不再讲那些重复又重复、颠来还倒去的废话空话。这就足够。
至于免去的湖北主政官员,守土和安民,他们一项没能做到。让斯土斯民,悲惨如此,不换难平民愤。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换一个地方,再度出山。过去皇帝有“永不叙用”之法,对有如此重大过错的官员,且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如此重大的灾难,这个法子,至少适用,并且已算最轻。我想,让他们回家当当老百姓吧,或许那时才会懂得百姓。
今天有个消息,让我很难过:画家刘寿祥清晨去世。早就知道他被冠性肺炎击中,但不曾料到,他没挺过这一关。我的左邻右舍都是画家,所以,我也认识他。而更让我心碎的,是我的医生朋友传来一张图片。这让前些天的悲怆感,再度狠狠袭来。照片上,是殡葬馆扔得满地的无主手机,而他们的主人全已化为灰烬。不说了。
还是说疫情吧。湖北之外的所有省,已连续九天确诊人数下跌。而湖北,却恰相反,确诊人数今日成倍暴增,把所有关注者都吓得一哆嗦。其实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专业术语说,这是存量。就是说,以前有那么多人,进不了医院,只能在家挣扎等死。现在,政府用尽各种方法,把确诊者悉数收入医院,将疑似者全都隔离起来。今天的数字,大概也是顶峰吧?估计此后不会再有这么多人了。早期失误,尽管有各种客观理由,但对于百姓来说,所有的客观和所有的理由,都是人命。推诿无用,网民们一条条扒得清清楚楚。好在,呼天抢地求救命的视频这两天倒真没见了。这一次,相信不是网管让它们消失的。
能够明显感到的是,政府措施越来越有力,方法也慢慢人性化了一些。诸多的公务员被派到社区基层帮忙,就连作协这样的机构,都有派出指标。有党员身份的专业技术人员,也照例下派。一个人分管几户,协助政府了解他们的身体状况,生活需求等等。同事是长江文艺杂志副主编,尽管名校硕士毕业,跟公务员比,纯低薪阶层。她被安排分管六户人家。听她讲起各家的现状,很令人唏嘘。现在小家多是独身子女,老人多。有一家年轻夫妇二人必须分开来,各管各家的老人,妻子兼管孩子,丈夫负责奔波采买。武汉城市大,从这家到那家,就是有车,跑起来也辛苦。如在往日,他们这样,会被很多人觉得惨,但是现在,与病人和死者家庭相比,他们则倍感幸运。毕竟大家都活着,还能相互照顾。都说,我们还能坚持。我们对政府有信心。
援助物质也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到湖北。小哥晚上说,匹兹堡市向武汉捐赠了18万只医用口罩,已通过中国国航班机运来。他们还计划陆续安排更多的医疗物质。你今天写一下好不好?我说,好呀。美国匹兹堡跟武汉是友好城市。很多年前,我曾两次去过那里,非常喜欢那边的氛围。但对于小哥来说,是不是友好城市,他也无所谓。他的儿子和孙子孙女都在匹兹堡生活。身在疫区最中心的他,想要对匹兹堡的捐赠表达一下谢意。
顺便要作一个说明:有家出版社,早前出版的一本绘画书,讲果子狸的肉可以吃等等。书上署名责编有“方方”。一些人把那本书的名字,用彩笔勾出,然后对我开骂。我要说的是:这个“方方”跟我没半点关系。今天还跟同事吹牛说,我什么时候当过书刊编辑?当年我直接就当主编了。
今天打住,引用段子手的话作为结束语吧:不指望烟花三月下扬州,只但愿烟花三月能下楼。
正月二十一(2月14日)
今天的天气比较怪。先下大雨,中午大晴,转瞬又雨,反复无常。刚才到丰巢柜取快递(女儿想办法买到的狗粮),大风骤起。回来一会儿,连雷都炸响了。现在雷雨交加,让原本寂静的夜晚充满声音:既混杂,又纯粹。昨天就听说,寒流将至,气温将急速下降十度左右,或许还有雪。想必政府已为那些隔离在方舱的病人,准备好了御寒设施吧。
早上,打开微信,便见到我的一位企业家朋友率领她的义工团队在为捐赠忙碌。这些天,她全副精力都在做这件事,组织了诸多企业家捐物捐款。我从未见她如此憔悴过。而另一位人在美国的画家,是我们的共同朋友,他捐出了十万元。留言说:“这点捐款真微不足道,杯水车薪羞于启齿。你们及所率之义工团队的同仁们不分昼夜默默付出,才真是表率!我们远隔重洋,虽与大家心同在,情同煎,但毕竟不能亲临出力。谨期以此略表我和Judy 对江东父老悲情故城,所正遭受的巨大苦难的深深牵挂、悲伤和思念;及对日夜奋战在第一线,舍身忘死与时间赛跑,与病魔争夺生命的白衣天使们的感念、支持,敬意与爱。”画家是地道武汉人,并且是个老汉口,天天都在关注武汉的疫情。亲不亲,故乡人。
疫情虽然仍在关键时刻,但局势确也在好转。干部们不敢懈怠,老百姓就会少吃很多苦。我高中同学告诉我一句口号,叫“不上岗,就下岗”。意思是说,你不好好参与抗疫工作,你就立即下岗。武昌区的两个官员,今天就已经被撤了。而另一个人尚在隔离中的儿时邻居说,这几天,总算见到了说话语气好的人。先前都是吼来吼去的。邻居说,也可以理解他们吼,因为人太少,找他们的人太多,都急疯了。但是听到有人好好跟你讲话,还是会很感动。急难时日,病人要求很低,只是想在询问时,有一句温暖的话。而在前些天,这些都是奢求。我基本是在汉口长大,现在不太敢与汉口的朋友联系。一联系,就可能听到一本人生挣扎的血泪账。听上几次,我自己也焦虑。
说点别的:目前抗疫是大事,其他病人都在让路。但是,时间长了,有些病人让路就是死路。一些透析的病人或是病重到必须马上手术的人,恐怕也都危在旦夕。因为感染病人太多,许多医院都腾出床位,专门收治冠性肺炎病人。而大多普通门诊也已取消,这导致眼下生其他疾病的人,到了无处求医的地步。昨天看到肿瘤医院的癌症病人在哭诉。心想,这难道是个死扣?真的就无解吗?有些病人回家或许就是一个死。我们未必就没有其他办法帮到他们?
如果说,将感染性强的冠性肺炎病人转送到外省治疗,外省人民或许不肯;那么,把这些不传染而必须留院治疗的病人,征得双方同意,用车送过去,外省人民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其实只是麻烦一点,花钱多一点。可这些病人同样是在顾全大局,政府完全可以给予一些补贴的。毕竟,这也是生命,也是救人,是应该去做的。哪怕招聘义工帮忙,或是呼吁社会捐助,大家也是肯的,不是吗?下午听说一个透析病人群里,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所以我想,尽管拐点没到,但援兵已至,主帅亦临,我们的抗疫工作也明显走上正轨。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考虑得再细致一些?这病那病,其实都是人命。
还想说,这一次的疫情,让我们看得特别清楚的是:整个社会展示出的人道水准处于什么样的程度。疫情之后,恐怕得有人出来呼吁呼吁:加强人道主义教育,这也很紧迫。它本该就属于基础常识教育。平时我们在电影里看到,战场上,医护人员求助伤员,不会排斥异族异域,也不严格区分敌我。只要是人,他们都会拯救。这就是基于最基本的人道精神。而现在,这场疫情,就是战场,可我们展现出的人道水准之低,我真是不好说呀!
是的,人们经常有理由:我们是在执行文件。但现实变化多端,而诸多文件经常是草率出台,线条很粗。同时,文件也大多是在常识基础上撰写,与人道主义并不相悖。执行者只需多一点人道精神,就不至于让一个司机在高速路上流浪二十天导致其生存艰难;也不至于一家中有人感染,即有一群人冲过去把人家的大门用铁杠封死;更不至于大人被隔离,让有病的孩子饿死家中。诸如此类。
还有,如果我们有足够的人道精神,同样不会为了战胜某一场非常厉害的大病,而把其他的病人遗弃。那时你的人道精神会告诉你:必须想尽办法,让这些同样在病痛中求存活的人继续得到治疗。办法不都是人想出来的吗?我们的社会条件不差,国力也不弱,解决这个问题,不是难事。问题是:你的人道精神有没有让你去为他们着想。你若想了,你就会事先考虑到这一切。唉,我现在经常会唠叨常识问题。而秉持人道精神,就是我们最基本最重要的常识。因为我们都是人呀。
今天特别想祝愿我的儿时伙伴、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尽快康复;也祝愿另一位中学同学,愿她的先生可以顺利透析,愿在这些日子奔波操劳的她多多保重。
(未完待续)
读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