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戴眼镜的小伙走进了整形医生李嘉伦的诊室。小伙是个科研人员,他想看看能用什么医美项目,去掉自己的黑眼圈。
小伙穿着朴素,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我这黑眼圈太明显了,就是搞科研用电脑过度,”小伙指着黑眼圈对我说。他一开始并不打算来整形外科,在皮肤科医生的推荐下,他首次踏入了整形外科的大门。
40岁的张涛也是第一次前来就诊,但与这位科研小伙不同的是,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
李嘉伦供职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整形外科,门诊大厅内坐着的男性并不多,有的是陪女朋友或孩子来就诊。张涛自个人静静坐在诊室外,我上去与他交谈,在说到是自己想做医美时,他显得有点害羞不自在。
医美大军里,男性求美者正在崛起,他们也陷入各种“容貌焦虑”,为了“颜值”而努力。
【1】40岁,体验人生第一次医美
迈入不惑之年的张涛,皮肤状态依然不错,没有太多皱纹,“与同龄男性相比,我这个状态还是要比他们强得多,”张涛自信地说。在与李嘉伦进行沟通后,张涛听从医嘱,做了除皱这个项目。
做完除皱后,张涛敞开心扉与我聊了他的护肤经历,他关注李嘉伦的微博两年多,平时会去尝试李嘉伦推荐的护肤品,每月平均会在护肤上花两三千元。由于皮肤敏感,一晒就泛红,张涛年轻时就养成了护肤的习惯,从大学时期就坚持擦防晒霜。
“我们一家人都挺注重保养的,暂时不会让我女儿做医美,因为她遗传基因好。我年轻时就挺帅的,”张涛笑着说。
张涛从事的是金融行业,周围的同事们都比较“精致”,在他看来,好的外貌和气质,是对客户的尊重。
“护肤不是说要刻意去弄得精致,对我来说就像每天一杯茶,习惯了。”体验了第一次除皱后,张涛想先看看效果,效果好的话准备推荐同事朋友来做。
医美在他的同龄人中不算个新鲜事,“现在社会很宽容了,做医美也不会说你什么,我们最多是注射类的,整形类的很少,一般也不太看得出来。”
“爱美”不再是女性的专利,当男人们加入医美大军,他们的花费不输女性。根据国际美容整形外科协会和某互联网医美平台大数据,2019年,该平台男性消费者数量同比增长52.3%,男性医美消费者的占比为9.98%,男性平均消费单价为7025元,是女性的2.75倍。男性偏好的医美项目前三名分别为鼻综合、自体脂肪丰面颊、植发。
李嘉伦从业6年,见证了国人对整容看法的变迁。他还记得最初在医院做实习生时,整形外科是很小的一个门面,很少有人为美而来,大部分来就诊的是为了做修复重建,比如在美容院被忽悠打了奇怪的东西导致面部肿胀;或遭遇车祸面部受损。当时求美者的概念尚未在大众中流传,仅限于对美非常有需求的群体:演员、时尚编辑、女企业家等。
“那时候遇上男性求美者,我都会防着点儿,一般来说心理有点障碍或过度焦虑,就怕医闹。有心理认知不全,或者有某些心理疾病,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美容外科的一个基本准则,”李嘉伦说。
【2】整形外科:鄙视链底端的逆袭
整形当时是个负面词汇,整形科也遭受不少偏见。李嘉伦2015年进入博士定科阶段,选择攻读整形外科专业,遭到家人一致反对:“读到医学博士,却去给人割双眼皮,不是浪费了你的才华?”
整形医生曾处于医生鄙视链的底端,“别人觉得不像个医生,像个销售,边推销边给人治病,”李嘉伦说,除了特别喜爱整形外科的人以外,过去没别的科室去才去整形外科,现在挤破头去这个热门科室,“很多同济医学院最顶尖的学生会来我们科”。
整形医美也不再是人们避讳的词汇,“现在不一样了,求美者都很健康阳光。”
拥有十多年医美行业从业经验的刘童告诉36氪,男性求美者大概是2014年整形市场火热起来时增加的。
5月4日李嘉伦一天的接诊量在50左右,其中男性求美者为5-7位。整形外科为男性专门开了植发门诊,来植发的大部分是男性,每周会接待5-10个求美者。
李嘉伦说,男性对植发的需求大,是因为雄性激素分泌过量致脱发,求美者在30-40岁之间,植发价格并不便宜,在3-6万。李嘉伦自己也是个整形美容体验派,他做过植发、超声刀(在美国做的)、热玛吉,也打玻尿酸、肉毒素。
李嘉伦做这些医美项目,一方面是自己确实有需求去植发,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从专业医生的角度分享真实情况,避免大家“踩雷”。
29岁的汪林拖着行李箱,带着姐姐走进了诊室,咨询植发和缩小毛孔的项目。李嘉伦低着头,拨弄着头发,向汪林分享了自己真实的植发体验。因为痘痘比较多,汪林从2018年底开始尝试医美,刚开始几乎每月去一次诊所,现在会固定去做光子嫩肤。
“现在达到了我比较满意的状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人会问我是不是94、95年的。”
在医美上,汪林似乎比姐姐更了解,这次姐弟俩准备一起做医美。汪林每月医美的花费平均在7千左右,这让他承受了不小经济压力,“我焦虑的是很多项目都想做,但经济条件暂时还不允许。”
李嘉伦注意到,男性求美者的年龄主要为8595年,“这是最适合做医美的年纪,做一点会有很大改善,也是爱美的年纪;他们经济条件还不错,不是很缺钱。”
【3】治疗花了近60万,把钱烧在刀刃上
林楚是当天与李嘉伦聊得最久的男性求美者。“该做的医美项目我都做了,我知道李医生是美国梅奥诊所的博士后,这次主要想了解国外先进的认知和技术,”林楚说着拿出一张思维导图,上面记录着他这几年做过的所有医美项目。
林楚从事的是生物和机械光电行业,丰富的医美经验让他成了半个专家,说着各种专业的医学词汇。在了解到我的采访诉求后,他很乐意分享,“要说医美,我能说个七天七夜,”林楚说。
从2017年起,他下定决心用医美治疗自己的玫瑰痤疮、痘印痘坑等问题,直接休息了半年,跑遍武汉、南京、上海等城市的多个知名公立医院。
“我干脆狠狠来一次(治疗)算了,家里人也不太理解我天天为了脸往医院跑,但后来确实皮肤变好了,心情也好,持续治疗是很烧钱的,但是我们要把钱烧在刀刃上,”林楚说。
他做了近百次医美,光子嫩肤就做了26次,总共花费五六十万元,“术后护理也是很烧钱的,还有路费什么的。最初资金是家里支持,后来就靠自己赚。”
尝试了近百次医美,林楚却没做过整容手术,“我比较排斥动刀,我也不需要动刀,一个人一旦皮肤不好,颜值会立减,”林楚认为皮肤比五官对颜值的影响要更大。
这些项目林楚都是在公立医院做的,“公立医院的医生,他们是给你治病的,你来不来无所谓;私立医院是什么?我现在骑的是自行车,能不能换宝马奔驰,就靠你在我这儿消费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做磨削术和点阵激光,敷了两小时麻药,还是在手术台疼得眼泪直流,医生不停地给他擦眼泪。林楚的脸被激光灼烧到血肉模糊,见到了真皮层,激光的能量瞬间达到110度,他感觉一块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烫,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
“真疼啊,分娩是十级疼痛的话,那次疼痛感有6-7级,但疼还是值得的,”他看到脸上的痘坑浅了很多,在他的认知里,创面和风险越大,改善就越大。
每次做完治疗,林楚会很注重术后护理,做好防晒、少吃甜腻;有时他会在知网、丁香园、美国外科皮肤协会查阅相关学术文献,“看这些文章会告诉我,我做的项目是有效果的,给我增强信心。”
尽管能控制饮食,但他戒不了熬夜,“说白了就是拿钱堆,让我老得没那么快,熬夜能让我老一岁,做医美让我年轻1.5岁。”
年龄,是林楚焦虑的一个话题。“我一般自称是23岁,”30岁的林楚说,只有皮肤好,别人才不会质疑他。
与女性相比,男性求美者会面对更多舆论压力或偏见,被扣上“娘”、“中性人”、”整容怪”的帽子。林楚并不在乎这些评价,认为那是有些人“层次不够,有人认为医美就是动刀,以偏概全,这是一个认知误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他倒希望自己能阳刚一点,“你看我的眼睛有点媚,所以看起来有点阴柔,但你通过和我的沟通交流、肢体语言,能看到我不是那样的人吧。”
【4】“很怕被打成网红脸”
长着一双媚眼的林楚,在有意避开“娘”这个标签,在外人问到皮肤为何变好时,他会用一句“花钱保养”搪塞过去,不想聊太多医美的细节、遭受他人的“认知偏见”。
在武汉某211高校任教的杨小辰亦是如此。
杨小辰做了近50次医美,其中果酸和光子嫩肤各做了十几次,花费近8万。这对于每月收入3万的他,不是一笔很大的支出。杨小辰在学校从不炫耀自己做过的医美,“怕同事领导戴着有色眼镜看你,在外面我就无所谓。”他尝试医美的起因,是因为痘痘没法通过护肤根治。看着脸上越来越多的痘痘,让他无法忍受。
相比女性,社会对男性容貌更为宽容,但对外貌的关注一旦落在个体,容貌焦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难以甩掉的包袱。
长痘让杨小辰特别不自信,他总担心自己讲话别人会盯着这个缺点看,觉得它“有点恶心”。容貌焦虑困扰着他,他不愿意交新朋友,上课也不会讲得特别认真投入,想立马下课。最焦虑的时候,他是在一所私立的培训机构任教,那段时间他频繁请假,一个月出勤不到10天。
“我这个状态没办法工作,工资你随便扣好了,”杨小辰当时对学校说,他无法上课面对那么多人。
回想起来他感叹,“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一些困扰”。看着皮肤慢慢变好,毛孔变小,脸变得干净,杨小辰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他感受到社会“更多的善意”,学生更喜欢他了,会愿意跟他多聊一会儿,夸他几句“老师你今天好好看,衣服在哪儿买的”。
杨小辰对医美特别谨慎,一直没有去动刀整容,“医生手法不专业,就会打成网红脸,我觉得男生那样很没个性,我很怕被打成那样。”
剑眉、高鼻梁、有棱角的下巴和清晰的下颚线虽然好看,但杨小辰认为那像车间流水线的产品,“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很不喜欢跟人一样”。
【5】容貌焦虑:有利还是有害?
有人保持个性;有人将他人和社会制定的审美桎梏视为标准,在追逐中迷失自己。李嘉伦曾经有一位男性顾客,追求极致的漫画脸,做了一两年医美项目后,他的脸越来越尖。
“我觉得已经很难看了,不希望他再做这个,后来我把他踢出患者名单,他又去别的地方做了,”李嘉伦说。
审美被社会塑造,也在不断改变。Alex两年前割了双眼皮,割完他才深刻认识到“手术有风险”的含义。双眼皮割得并不自然,“周围人都发现了,割得太明显了”。
单眼皮曾是他面部最不满意的地方,“人的审美会变,我现在觉得单眼皮也挺好,”如果能回到当时,他不会割不自然的双眼皮。
Alex术前术后对比
Alex身处时尚行业,或多或少会面临容貌焦虑。他认识一些奢侈品销售,整得很夸张,“他们就想让别人看出来整过,但我跟医生提的要求是,越自然越好。”他现在会打肉毒素、玻尿酸,尽量维护好的面部状态。
即使是身高193、曾被丁香园评为“中国最帅男医生”的李嘉伦,也难逃容貌焦虑。
“我也是会因为外貌焦虑的,依旧需要适度减肥,今天中午是因为忙的没吃饭,但也刚好就不吃了。明天有某护肤品新品发布会,后天在医疗新媒体直播,然后我要在某医学美容大会发布新的注射手法,三个活动我都希望自己上镜更好看一点。昨天跟一个网红朋友吃饭,和我一样高,我96kg,他66kg,别人上综艺就很好看。”
李嘉伦
李嘉伦看着镜子中棱角分明的脸说,最不满意的就是“脸显胖,镜头会把你的脸压扁,”他认为容貌焦虑是有利的,作为医生,他能做到科学减肥,“肥胖对身体不好,带来如高血压、高血脂等问题。从BMI角度来讲,我现在还是稍胖,中午会保持健身的习惯,今晚会吃得简单清淡”。
林楚宣称自己没有容貌焦虑,而是“过度治疗”,他已停不下做医美的步伐,“医美会上瘾,但是有益的,因为你能长期保持这种青春的状态,所以我会持续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