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射击冠军杨倩的启蒙教练虞利华，昨日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质问文书，将矛头指向了宁波市体育局与宁波体校的“某些领导”。

虞利华声称，自己作为杨倩的启蒙教练，一手将其从基层选拔、培养并输送到了清华大学，但不仅奥运奖金自己没有分，甚至连功劳表彰也都评不上，感到“极为寒心”，在通过正常渠道维权半年未果之后，不得不通过网络曝光。

随即，互联网热烈响应，自媒体批量跟进，“讨薪”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事实究竟怎样？还需要从头梳理。

缺失的荣誉

事实上，稍微关注一下虞利华教练的动态就能发现，早在2021年，他就与浙江省体育局方面因为此事起了龃龉。

彼时的奥运全运健儿凯旋总结表彰大会，浙江省对在东京奥运会、陕西全运会上取得优异成绩的运动集体和个人运动员进行了功劳评定和模范授予。名声大噪的奥运冠军杨倩，被评选为“浙江省劳动模范”，但她的启蒙教练虞利华，竟然没有评上任何荣誉，自然难免心生不满。

毕竟杨倩个人曾多次在个人社交媒体上表态，感谢恩师虞利华的关心与帮助——由此可见，杨倩的成长极其所取得的成绩，与虞利华教练的培养有着强烈的关联属性，这一点，至少杨倩本人是承认的。

杨倩在东京奥运会中为中国队赢得金牌

因此，如果认为杨倩这个奥运冠军是为国家和地方取得了荣誉的话，那么在发掘和培养了杨倩的虞利华教练，其功劳必然是不能被抹杀的。

但为何浙江省的“论功行赏”里，只有杨倩而没有虞利华教练呢？

仔细考究下来，原因或许有二。

首先，2021年的那次表彰大会，主要针对的是省体育系统的运动员与教练，而虞利华教练的挂职单位是宁波体校，就理论而言，应当由宁波市本地进行表彰才更符合从属关系。

其次，根据虞利华教练过去在个人社交媒体上的爆料，杨倩虽然是浙江人，但却从来没有进过省队，而是直接进了清华射击队，甚至一度不被允许注册参加省里的射击比赛。

只要对当前国内“地方队”与“国家队”的关系稍有了解就应该能够理解，国内运动员的“籍贯”从属并非是看户籍所在地，而是看运动员的注册地。

所以，杨倩在体育籍贯的从属上并非是浙江的“自己人”。

于是乎，同样是奥运冠军的汪顺，在表彰大会上获得了一等功评定，而杨倩只是拿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劳动模范。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表彰大会上没有虞利华教练，就更是正常不过了。

这个已是中国体育多年的潜规则，虞利华作为深耕基层多年的教练，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就算当时或许因为愤怒而暂时没想通，后来也多半明白关节所在。

于是在两年后的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虞利华教练指责的对象从“浙江省体育局”变成了“宁波市体育局”。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杨倩这事确实是于江湖规矩不合，荣誉轮不上我，我认了，但该给的钱，你总该给吧？

难以计算的奖金

一名奥运冠军应该获得多少奖金——对于这样的事情，网友们总是津津乐道。

比如杨倩，在两枚金牌入袋之后，网络上甚至一度流传出她的奖金总额已经突破了1000万。当然，后来这事儿被官方辟谣了，毕竟这个流言出来的时候，东京奥运会的奖金标准还没制定出来。

但依照以往惯例，奥运冠军能从国家获得的奖金，大约是20万-50万。

与此同时，根据国家体育总局在1996年发布的《运动员、教练员奖励实施办法》的第三章，关于教练员的奖励，明确指出了教练员也能获得与获奖运动员同样规格的奖金。

但问题在于，一名获奖运动员的背后，大多并非只有一位教练，而是好几名，甚至是一整个教练团队。这也是为何，虞利华在互联网上发声之后，宁波体校官微针对此事做出回应：

”2023年8月，该校启动了东京奥运会取得优异成绩的运动员、教练员奖励发放工作。根据省、市相关规定，经校领导班子集体研究，该奖金用于奖励教练员团队。虞利华教练作为启蒙教练员，对其个人按教练员团队总奖金的60%进行奖励。“

杨倩教练团队的实际情况确如宁波体校所说，除了国家队以葛宏砖教练为首的教练团队之外，她的背后还有清华射击队负责带训的高静教练，再下来才会是启蒙教练虞利华。

根据虞利华教练在个人社交媒体上的控诉，这部分奖金到现在还不见踪影，至于原因为何，他并没有细说。而在宁波体校的官微发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种可能：

”虞利华要求其个人须100%全额领取奖金，其要求与政策不符，双方产生分歧。学校多次联系虞利华教练，告知其办理奖励领取手续相关事宜。2023年12月4日，学校领导前往虞利华教练家中再次就奥运奖励发放事宜进行了详细解释说明。2024年2月1日，学校书面函告其本人。“而这与虞利华发声中提到的“把奖金截留掉了40%”的描述相符。

于是矛盾就这样彻底被点燃。换句话说，这并非是所谓的“讨薪”，而是双方针对奖金分配比例无法达成一致而衍生出的问题。

我们在前面说过，杨倩的成功离不开虞利华教练的发掘和培养，而国家体育局也确实存在有对教练的奖励规章。

但问题在于，对于虞利华教练的定位，就像他自己说的，是带训教练还是启蒙教练，有没有文件对此进行规定——这些都是一片模糊。

宁波体育局和虞利华教练双方，对这片模糊都有着自己各自的解释。

也有网友质疑，宁波体育局方面是否有资格对这笔奖金进行分配。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这笔奖金是由宁波市政府奖励的，但市政府只是拨款人，功劳的评定和奖金的分配，自然是由具体的市局体育系统自己来操作，在程序正义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事实上，双方矛盾产生的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虞利华到底算杨倩的什么教练？

虞利华和杨倩

只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进一步去讨论虞利华教练是否该获得奖金，以及应该获得多少奖金。

不要寒了基层教练的心

正如前文所说，宁波体育局在程序正义上很难存在故意克扣奖金的行为，但鉴于国家体育总局对地方政府自己发放的奖金并不具备强制约束的分配方式（没法做，也不能做），所以虞利华教练所主张的奖金被截留和克扣，一旦打起官司来，大概率会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罗生门。

而虞利华教练所提出的，市体育局不关心运动员生活与家属——这一指责更是有打感情牌的嫌疑。

要知道，体育局管理的运动员数量众多，对于运动员的个人生活，必然只能依靠基层教练跟进、了解和管理，如果碰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则需上报给领队，再来才会是体育局。

从这个角度来说，关注和关心杨倩的个人生活健康，确实是教练应该负责的部分而并非市体育局的工作，以此来指责体育局不关心运动员，确实有道德绑架之嫌。

但抛开虞利华教练与宁波市体育局孰是孰非不谈，只看虞利华教练的个人成就的话——

作为一名教练而言，他取得的成就是惊人的。

1997年开始在基层工作，总共培养出世界、亚洲、全国各类比赛总共百余位冠军136枚金牌，其中包括奥运冠军杨倩和亚运会五金王王成意。

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基层教练，竟然最后落得和农民工一样只能在网上打感情牌讨薪，不管原因为何，宁波体育局自身的工作必然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基层工作者日夜辛劳，为国奉献，除了信念感之外，更需要实实在在的奖励，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这不仅能够给予对方极大的工作自豪感，更能反过来进一步坚定其信念感。

但正如我们前文所说的，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位奥运冠军，可作为启蒙教练的虞利华，不仅在荣誉评定上被忽视了，就连物质奖励上也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回报，这种事情，确实会令基层教练感到寒心。

截至发稿为止，宁波市体育局尚未对虞利华教练的控诉有所回应，而且虞利华教练似乎也在言语中暗示，自己的手中还有一些料可以曝。

我们作为旁观者，不必急于对是非对错妄下定论。

若是其中真的有程序不正义，以至于出现了奖金分配不合理的地方，那么当然是支持虞教练讨薪，甚至支持他揭开体育反腐的盖子。

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还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