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晚上8时,西北老五护农队五名队员驱车前往猎捕片区,寻找野猪踪迹。在监察员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位于西吉县东部的马莲乡和什字乡。
无人机在山间起飞,上升到100多米的高空后俯视大地,希望能在黑暗中捕捉到那一个小小的亮点,锁定野猪位置。
20分钟后,因电量不足,无人机搜寻无果返回,队长祁明又换了一块电池,继续操纵起飞。一辆载有猎犬的皮卡和一辆越野,就这样在山间驾驶,跟随无人机前往下一个地点。
到了深夜十二点半,四周漆黑,月亮高悬,祁明尝试了在海拔2100米的地方、在水库附近、在山脚等野猪可能出现的地方搜寻,都没有结果。这一晚,西北老五护农队宣告失败。
无人机搜寻未果返航。图/九派新闻
此前,宁夏固原市西吉县公开招募“野猪猎人”,计划猎捕西吉县域内成年野猪300头(每头40公斤以上),每头补偿2400元。
10月9日,西吉县林业和草原局发布公告称,经过公开遴选,已有六家专业野猪捕猎队伍与一家野猪无害化处理队伍被选中。祁明的西北老五护农队就在其中。
据西吉县林草局,猎捕期限为10月18日至11月16日(根据任务完成进度,可提前结束或申请延长猎捕期时间)。
野猪并没有想象中好抓。九派新闻了解到,截至10月21日,4天时间里,6支队伍一共猎捕到8头野猪,距一个月猎捕300头的目标,显然有些距离。
兰州大学生态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赵序茅表示,由于技术、搜寻、流通等,猎捕野猪成本高、难度大,“政府有组织猎杀野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生态失衡。”
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胡慧建博士持有相似看法,他表示,野猪已从国家三有名录中除名,不再是受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受多因素影响,个人和政府猎杀野猪的手段都极为有限。“政府组织猎杀也是不得已,由于手段受限,成本高、效率低,绝大多数地方的野猪为害控制可以说是不理想的。”
【1】悬赏抓猪:一个月目标300头,4天抓8头
10月18日,宁夏西吉的猎捕行动正式开始。九派新闻跟随中标队伍“西北老五护农队”前往猎捕片区,从下午4时许准备,到晚上12时因降水收工,近9小时的捕猎空手而归。“地势不熟,再加上猎捕片区天然林不是很多。”西北老五护农队队长祁明遗憾地说。
此外,来自陕西的一支护农队也因不熟悉地形,遇到大量野猪、猎犬数量不足而提前返回。18日这一晚,只有西吉本地队伍“西北刀客护农队”,成功捕获3只野猪。
祁明介绍,野猪并非总是结伴出行,有时只有一头公猪,又或是一公一母,也有可能是一只母猪带着几个幼崽。他曾经最多一次遇见过18只野猪,但因猎犬数量少,没有办法猎捕。
他表示,理想的状态是遇到一两只,这样,猎犬队伍中,头犬负责牵引,其他的“快帮”和“重托”进行围攻,最后由猎人来刺杀,胜算最大。此外,如果遇到5头以下,也可以去尝试捕获。
猎犬合力围攻野猪。图/受访者提供
6支护农队在西吉县猎捕三四天后,逐渐摸清了地形和各自猎捕片区的特点。对于北边片区的火石寨乡、白崖乡来说,这里主要的困难在于野猪数量与猎犬数量对比悬殊。此外,山间夜晚天气寒冷,灌木丛结冰,猎犬的护甲都被灌木针刺扎破,无法到达目标地。因此,在猎捕的第二天,来自陕西的护农队又调来了一批猎犬。
对于祁明队伍所在的兴隆镇、马莲乡、什字乡而言,最大的问题在于天然林分布少,野猪更多是过路而非栖息,很难找寻踪迹。但好在近日下了几场雨,“雨后可以隐藏野猪气味,它们会增加出没频率。”
九派新闻从监督员那里了解到,截至10月21日,4天时间内,6支狩猎队共捕获了8头野猪。距离300头的目标,还比较远。一名监督员担心接下来狩猎的难度会更大,“野猪很聪明,时间久了,它们也会互相传信,知道人在狩猎,就会小心行踪,更难抓到了。”
【2】村民:为防野猪毁庄稼,收成时整夜在地里睡觉
九派新闻从西吉县林草局了解到,西吉县域内野猪种群数量约2600头左右,重点分布区域在新营乡、火石寨乡、白崖乡、沙沟乡、偏城乡、硝河乡、将台堡镇、马莲乡、什字乡等;月亮山、扫竹岭、刘家山、大寨山、偏城、硝河等林场,野猪主要破坏林区周边种植的农作物、林区苗圃地幼苗、经果林、油松等。
据媒体此前报道,有部分网民质疑称“捕杀野猪是否破坏野猪种群”。对此,固原市林草局办公室工作人员说,该项目叫野猪种群调控项目,野猪数量超过固定区域承载量之后,林草部门就会下达一定的种群调控数量,不是盲目猎捕。
事实上,在与当地村民聊天的过程中,不少人表达了对野猪毁坏庄稼的无奈。
李先生(化名)告诉九派新闻,他种了四十多亩玉米地,每年秋收时,总是遇到野猪从山上下来拱玉米地。“野猪又大又凶,除了躲和跑,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他介绍,他的玉米地分布在村落里和山坡上,村子里的田地,被野猪侵害的程度小一些,而在山脚下、山坡上种植的玉米多是颗粒无收。没计算过具体毁坏多少亩,因为太多了,习以为常了。”
“尤其是收玉米之前,野猪格外多。”李先生坦言,为了减少野猪对庄稼地的破坏,当地大多数家庭,会选择在秋收时,带个铁锹,整晚守在玉米地里,“有人在,野猪会收敛点。”
村民给护农队指路,哪里有野猪。图/九派新闻
《西吉县野猪捕猎服务手册》中也提到,近年来,随着退耕还林、人工造林、天然林保护等林业重点工程的实施,全县生态环境得到了有效恢复和保护。陆生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显著改善,部分动物种群繁衍快,数量激增,导致人与野生动物生存空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
但由于野猪受天敌控制效果甚微,对惊扰的适应性比较强,且危害行为常常出现在凌晨,令人防不胜防,危害尤为突出。致害玉米、马铃薯、小麦等农作物的事件频发,村民为保护农作物成果,采取多种措施防治猪害,如用放炮仗、结对巡护、设置高音喇叭等,但效果均不理想。
【3】护农队:捕猎野猪是件危险又烧钱的事
对于大多数民间护农队来说,狩猎野猪通常不会带来明显的经济回报,所以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兼职从事护农队。“靠这挣钱,简直做梦。”西北老五刀客护农队一名队员表示。
九派新闻了解到,狩猎野猪有严格的要求,抓到野猪,当地林业部门会依据野猪重量,给予相应的补贴,“跑空是常态。”镇安县张祥炎猎场有限公司的负责人陈信策说。
他介绍,护农队除了参加各地公开招募捕猎野猪的活动外,主要负责守护当地的农业安全。“当农户家的田地遭遇到野猪侵害,他们会上报给村里,村里再上报林业局,我们从林业局获悉消息后,组织自己的队伍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每次出动队伍标配是五个人,猎犬十几只。”
陈信策补充,以每个人200元一天的标准,每参与一场护农活动,至少要花费1000元。“杀个体重大一点的猪,还有点赚头,杀个小一点的猪或是没抓到猪,就相当于白跑了。尤其是夏天气温高的时候,植被比较茂密,山上的蛇虫鼠蚁特别多,危险性非常大,最重要的是,这时候捕猎到野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陈信策坦言,夏秋之交,庄稼长势最旺盛。护农队的出现至少能帮农户把田里的野猪撵到其他地方去,撵走后,野猪能半个月不再来,“所以接到求助,我们是很乐意帮助的。”
九派新闻从多支护农队获悉,捕猎野猪是件危险又烧钱的事。陈信策表示,队里每年会给队员买意外保险,“都是买最高的,一年一个人四五千元,一旦出事能赔偿一二百万元。”此外,对于护农队来说,猎犬的伤亡才是护农队最大的开支,“猎犬买不了保险,打死就白死了,而且打死的狗都是好狗。”“一年哪家不死个一二十条狗。”
陈信策告诉九派新闻,养一条合格的猎犬,从开始培育,再慢慢养大,至少要8个月,再至可以参与猎捕行动,也要训练两三个月。“目前狗舍中一共180条狗,每条狗一年最基本的开销也有两三千元。”
西北老五护农队的狗舍。图/九派新闻
【4】专家:“悬赏抓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野猪泛滥的远不止西吉县一地。国家林草局的一份数据显示,我国28省有野猪分布,数量200万头,且很多省份数量过高,其中致害省份达26个。宁夏也并非首个奖励猎捕野猪的地区。此前,陕西、四川、安徽等地已有过奖励猎捕野猪的尝试。
野猪为何泛滥?如何看待政府组织捕猎这一举措?是否还有更好的治理办法?针对这些问题,九派新闻咨询了兰州大学生态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赵序茅与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胡慧建博士。
胡慧建表示,野猪泛滥背后有多重原因。首先,野猪自身繁殖能力强,一头母猪一年可繁殖20头以上小猪;当前生态系统完整性受到破坏,大型食肉动物如虎、豹等野猪天敌缺失,野猪种群发展不受控制。此外,当前保护力度加强,为野猪种群扩大提供了良好条件,同时受多因素影响,民众控制野猪能力极大受限,反而助力野猪泛滥。
赵序茅补充道,猎杀野猪难度高的问题不容忽视。首先,猎杀野猪有技术上的难度,中国禁止枪支并且中国职业的猎户数量已经很少了,猎杀野猪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虽然如今野猪已被移出“三有”动物,不受保护,但野猪多生活在保护区,这种情况下仍然无法进行猎杀。
野猪猎杀后的流通也是一个问题,野猪肉现在没有质检制度,且可能携带寄生虫。成立公司进行猎杀也需要考虑成本问题,猎杀野猪需要大量成本,很难盈利。此外,专门寻找野猪需要一定技术,中国不允许合法狩猎,只开出了少数允许狩猎的场地,虽然野猪是不受保护的,但也不能私自进行猎杀。
在赵序茅看来,“悬赏捕猪”的措施成本高、难度也高,“政府有组织猎杀野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最根本问题就是生态失衡”。
胡慧建表示,如果要有效控制野猪,要重新审视“不可食用野生动物”的规定,要合理考虑野生动物利用相关政策,加强科技手段支撑与应用,将私人猎杀与政府猎杀协同起来,同时要鼓励对野猪资源的合理利用,降低防控成本,并为防控获取资金与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