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美食(上) 作者:袁超 就像天气和体育一样,美食也是一个绝对安全,而且还老少咸宜的话题。今天实在是闲的无聊,考试已经结束,会议还没有开始。刚吃了一顿海鲜、牛排的大餐。微醺里,让我把记忆中的美食一一道来。 小时候家在南阳市南召县的一个兵工厂。当年为了防苏修打导弹,兵工厂往射程之外的内地撤。伟人在地图上一点,厂址就选定了。伟人的指头那么粗,稍微偏一偏,靠个县城多好。非要精确在这荒芜人烟的山沟沟里,物资贫乏,啥啥都不方便。虽然爸爸妈妈都挣工资,但孩子多,还要照顾老家的亲戚。所以家里的生活还是挺朴素的。玉米面窝窝头,面疙瘩汤,就点咸菜就是一顿晚饭。能吃上个纯白面的馒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白馍一定要在嘴里多嚼一会儿,把甜味嚼出来才香。我喜欢揭馒头皮儿吃,一片儿一片儿的好筋道。姐姐喜欢吃馒头心儿。我们俩经常这样互利互助的各取所需。春天的时候有槐花,用竹竿绑了铁丝去钩。拌在面里蒸着吃。榆钱,香椿,也都可以用来做饭菜。家里养的有鸡,看见母鸡红着脸、咯咯哒哒的从鸡窝里出来,就知道有鸡蛋吃了。蒸蛋羹是吃的最多的。每次妈妈都把蛋羹在碗里划分好。哥哥、姐姐和我各一份儿。而我总是挖地道去多吃多占。养的一只母鸡不小心吃了老鼠药,歪头耷脑的快不行了。妈妈舍不的它死,把剃须刀片和缝衣针在火上烧红、消毒,要给鸡做个无麻手术。先在鸡脖子底下拉开一道缝,把它的胃翻出来洗洗,再用线缝上。它竟然活下来了,只是脖子变歪了,但蛋还是照常下。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可能杀一只鸡吃。按惯例,我和哥哥一人一只鸡腿、鸡翅膀是姐姐的。爸爸总吃鸡头和屁股,妈妈专吃鸡脖子。鸡珍子的皮要晒干,烤熟,碾碎了烙饼给我吃。说是帮助消化。爸爸老说生我的时候常给妈妈买老母鸡炖汤吃,好下奶给我喝。真想妈妈再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让我也过过天天吃鸡的瘾。 厂子离鸭河水库不远。水库里有好大的鲤鱼和鲫鱼,但是看的比较严,所以很少能吃到鱼。有一年发大水,水漫出来,把鱼也带出来了。大家齐出动,捡回来好几脸盆的鱼。可是天天喝鱼汤也受不了,看来这坐月子的菜老吃也会烦。没有冰箱,鱼存不住。扔了太可惜,干脆一刀两段儿,埋在种的玉米下面。那一年的玉米长得真好,穗穗饱满,个大籽甜。水库旁还有麦地。农民伯伯收割完了,我们去捡掉在地上的麦穗。去了壳,新鲜的麦仁炒一炒,绝对清香。那时候家里的出行工具就是一辆28红旗自行车。周末的时候爸爸经常一个人带着我们全家翻山越岭的去旅游,顺便捡点麦穗,挖点儿野菜什么的。妈妈在河边洗衣服,哥哥在水里捉鱼,姐姐追蝴蝶不知跑哪儿了。糊一只风筝,放飞在蓝天里。这就是家,这就是幸福。 为了我们的教育和前途,爸爸调动到了省会的机关,靠着笔杆子好,给领导当上了秘书。我六岁的时候全家搬到了郑州。先行到达的爸爸在火车站接我们。大山里出来的我,第一次走进火车站的贵宾室,真是震撼哪。地毯好软,沙发好软,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该怎么坐。瓷的茶杯,新鲜的水果,还有痰盂。漂亮的服务员阿姨,客客气气的跟我说话。我禁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郑州真他妈球大,真他妈球港。” 阿姨笑笑走开了。过一会儿,给我拿来几片削好的梨。我吃完了说“恁这儿了萝卜咋阵甜。” 郑州不但大,东西也多,再也不用吃粗粮了。每个月发的有粮票、油票、鸡蛋票、羊肉票。妈妈经常买些羊骨头回来,煮煮给我们吃。在厨房,把骨头砸开了,吸里面的骨髓油吃。一边吃,一边给我和姐姐说“过去地主老财对长工就是这样敲骨吸髓的啊。”不小心把骨头敲飞了,还得撅着屁股满地的找。最爱羊脊骨里的脊髓,筷子粗的一根,软绵绵,香腻腻的。一定要趁热才好吃。炸的扒皮鱼也是要吃刚出锅的。每次我和姐姐就站在厨房等,妈妈炸一条,我们俩分吃一条。焦焦的,连鱼鳍、尾巴、骨头都嚼嚼吃了。炸带鱼是过年的必备,我总是挑最好的中段。因为烫,左手右手来回捣置。一不小心从手里掉了,赶紧蹲下去抓,竟然在它落地前抄到了手里,把哥哥都看呆了。20年后在上海生化所守门,决赛时扑出了植物生理所五六个必进的球,其中两粒是点球,还零封了南京大学的最佳射手。那都是因为抓带鱼练出来的反应速度。自然课学了解剖鱼,妈妈因势利导的把池鱼的活全交给我了,刮鳞、除腮、开膛、去黑膜。冬天的自来水还是挺凉的。母鱼肚子里的鱼籽要单独挑出来,配上鸡蛋炒,加点葱花就可以出锅。妈妈说小孩子不可以多吃鱼籽。可还挡不住我把姐姐的那一份儿也吃了。哥哥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凭着个高,把盘子举的我够不着,我一气,跳起来,连盘子带菜全给折地上了。他小时候常欺负我们俩。最经典的场景就是,妈妈一下班,看见姐姐坐在床上哭哭啼啼的告状“俺哥又吃俺弟了钙片了。”吃了我的钙片,所以他长得那么高。不但钙片,他连我的宝塔糖也吃。害得我肚子里老是有蛔虫。不知道他还吃了我的什么,弹跳好的能破郑州市高中组的跳高纪录;而我小时侯总是感冒发烧的体弱多病。每次发烧,妈妈就会给我买一瓶橘子罐头。玻璃瓶子,铁皮盖子,甜甜的、酸酸的。一瓶下去,不用吃药,病就好了。 小学在纬一路,就在我们住的三号家属楼后面。家里的厨房紧挨着操场。课间操的时候,下夜班的妈妈会扔两个烤包子,告诉捡到的同学送给二班的袁超。大部分时间我是吃不到的,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期末考试的时候妈妈会给我买一根油条,煮两个红皮鸡蛋,预祝我考到100分。鸡蛋揣在手里,走到学校还是暖暖的。过生日也是两个煮鸡蛋,我总要挑个头大的。十岁生日的时候第一次吃到了生日蛋糕。二娃亲自做的,要卖十块钱一个,上面厚厚的一层奶油,还有我的名字。幸福其实不只来自蛋糕的滋味,更多是来自家人的祝福。从小到大,我甚至比独生子女得到了更多的关爱。爸爸妈妈自不必说,哥哥姐姐对我也是照顾有加。有这么高大威猛的哥哥,根本不用担心谁会欺负我。姐姐则心细,大小事情都让着我。而我自己凭着学习成绩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蜜罐儿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学期都能拿回来三好学生的奖状,作文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念,还参加过市里的文艺汇演和智力竞赛。决赛是在河南电视台的演播厅。电视上播出后,被老家的亲戚看到,每每是对我是赞不绝口,连早早戴上的眼镜,都被说成是有知识的体现。小升初,语文数学加在一起考了191分,毫无悬念的进了八中。 八中要远一些,走路要十几分钟。中间要路过花园路集贸市场。经常买些零食儿吃。春天的时候有草莓和樱桃。那时候的都是纯有机食品,绝对天然,个头也没有现在的这么大,但更有味道。放在柳条编的簸箕里,卖两毛钱一两。买一两,一边走,一边吃。冬天的时候有个老汉卖烧饼,八分钱一个,外加一两粮票。每次课间操跑出来买一个吃。面是提前发好的,揪成一个一个的剂子,然后左右手同时开工,在案板上揉、搓、甩,然后刷上油,撒一层芝麻,啪的一声,贴在汽油桶做的烤炉内壁。不一会,就变的焦黄酥脆。捧在手里,心满意足的小口小口咬着,踱回学校。暑假回老家总会从亲戚那里得到些零花钱。再开学就可以去集贸市场的商店里买零食吃。最喜欢吃牛肉干,巧克力,和葡萄干。初二开学的九月份我几乎天天买牛肉干吃。次数多了,老板一见我来,就把牛肉干拿出一包放在柜台上,像秘密接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接过我递过去的三毛钱。市场二楼有电子游戏厅。我是光看不玩儿。那东西太费钱,一个币一毛钱,玩儿不了几分钟。同桌的牛建军从家里偷钱玩儿,被打了,找我借钱。我没给,他从此对我怀恨在心,经常在女生那里说我坏话。他高中上了我爸当名誉校长的旅游专科学校,吓得给我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道歉信,我没搭理他。 86年的春晚之后,大街小巷都是卖羊肉串的。新疆腔的吆喝,老远都听得到;一把破扇子,扇的半条街飘香。可是我兜里没几个钱,每次只能买两三串儿解解馋。哥哥不知在哪里发了笔小财,要请我吃个够。在紫荆山公园门口的摊位上很豪爽的买了十块钱的。那可是一百根那,大多数都进了我的肚子。意犹未尽,又买了五块钱的烤羊腰,五毛钱一串。吃的嘴唇上糊了厚厚一层羊油。心满意足了,拉着我去河南影院门口打台球。第一次摸杆的我竟然把哥哥打败了,他说是因为我几何、物理学的好。 紫荆山公园旁边的金水河上有一个烤鸭店,做的烤鸭很正宗。25块一只,还配的有小饼、葱丝、和甜面酱。小饼像人皮一样有弹性,对着光能透着亮。刷一层酱,摆上鸭肉、鸭皮和鸭油,撒点葱丝卷起来。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的。经常是来不及用刀去片,直接上手撕。一只鸭不够,用鸭架汤下点儿面条才能饱。有个求爸爸办事儿的人送来一只烤鸭,另外还有一包烤好的鸭肝。那味道,比烤鸭更好,让人吃了欲罢不能。那个时候,亲哥哥、亲姐姐都不认识了,或者说都是仇人了,你抓我抢的风卷残云。 记忆中的美食 (下) 作者:袁超 跟着爸爸出去总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八个人一桌,中间有个转盘。凉菜喜欢的有卤牛肉、海蜇皮、拍黄瓜、调荆芥。热菜最喜欢孜然羊肉。然后是葱扒海参、红烧钱肉、椒盐大虾,和拔丝苹果。在开封吃小笼包子。羊肉馅的,一咬下去,汤汁四溢。可惜那天上包子前被爸爸单位的几个小年轻们怂恿着灌了不少白酒,晕乎乎的没吃几个包子。中间还误进了女厕所,很没面子的被人给揪了出来。到了晚上又饿了,求着爸爸的秘书小王带我去吃夜市。开封果然历史悠久,每晚的夜市开张也很有讲究,还有个什么仪式。一到九点,敲锣打鼓的,然后一对对人马推着小车浩浩荡荡的进驻到各自的摊位。然后家家的汽灯就亮起来了,照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卖烧鸡的回族姑娘长得好端正,门前的顾客络绎不绝。让我不禁想起一句宋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卖烧鸡。”小王有经验,买烧鸡不看脸,看案板。谁家的案板最凹,谁家的烧鸡最好吃。扒鸡是脱骨的,拿着骨头一抖,肉就剥落下来了。我更喜欢吃桶子鸡,脆脆的有嚼劲。酒,是不敢再喝了。 河南的另一个古都是洛阳,也是著名的旅游城市。少林寺,龙门石窟都离得不远。邵逸夫在河南大学捐了个什么楼,落成剪彩后,省教委的人陪着去洛阳旅游。我爸做为政府接待人员,全程陪同。我放暑假没事,也蹭车跟来了。金主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警车开道,浩浩荡荡的人马开到龙门石窟时,场地已经封锁了。大佛脚下空空的就摆了一把椅子,邵老坐着,其他人陪在旁边。我们远远的站在后面,看邵逸夫多过看大佛。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气场绝对强大。回来的路上,老头说渴了,一彪人马立刻改变路线去了附近的东山宾馆。VIP们进了贵宾室。我们这些随从就散座在大堂,每人都点了饮料。第一次吃到鲜的椰汁,清如水,味甘甜,不愧是解暑佳品。可是要十二块钱一杯,最后是教委的人付的账。邵逸夫一句“解解渴”就花了将近两千块啊!但比起人家捐的钱,这只是九牛一毛。 爸爸出差回来也总能带回来些好东西。郑州方便面厂试生产时,面饼还没有包装,就装在普通的塑料袋里,一共五块儿。加热水泡开了就能吃。面条筋道的很,噗噜噜在筷子上打转。料包里不知道放了多少味精,鲜的不得了。去洛阳参观春都火腿肠厂。试生产是用水来灌装。每人发了一个水做的“火腿肠”做纪念品。里面有一个气泡。我就异想天开的把它当成了平衡器。两个人背靠背的站着,米尺放在头上,再把“火腿肠”放在尺子上。气泡在谁那边,谁就高。初中三年,我渐渐超过了妈妈,超过了姐姐,超过了没过门的嫂子。初升高考了431分,和一大帮同学进了最好的郑州一高。 一高在西郊,要住校了,一星期才回一次家。天天打球,饭量剧增。食堂里的饭菜不好,经常去校外的馆子里改善生活。不用出校门,厕所旁边的墙上有个洞,钻过去就是饭馆的厨房,直接在厨房下单,然后看师傅扯面。烩面是五毛六一碗,不要粮票了。四两一碗吃不饱,再加个鸡丝粉皮才过瘾。羊肉饺子要不是太贵,我绝不会只吃一斤。有一次周六放学早,中午就到家了。大热天的从西郊骑到东郊,我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妈妈做的全家人的面条,我一个人给吃完了,妈妈只好再做。 求办事儿的人给送了个铜火锅,又从老家搞来一麻袋的炭。冬天的时候常在家里吃火锅。清水烧开了,倒进火锅,加上烧好的炭。水里只放姜和葱。羊肉解冻的要恰到好处,才能切成薄片。白菜、豆腐、粉丝不可或缺;牛肚、虾仁是锦上添花;芝麻酱、韭花、再加一块豆腐乳;有糖蒜的话就更美了。我的独门兵器是个小漏勺,溜边,抄底、慢起,运用的相当熟练。第一个进入战斗,最后一个撤退,还把战场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是心满意足的骑车回学校。吃的好,底气足,寒风刺骨里也是精神抖擞的。羊肉火大,吃的第二天老流鼻血。寝室人看见了就知道我周末又吃火锅了。 过年的时候我得了一大包意大利通心粉。一节一节的筷子粗细,一寸来长,中间有个窟窿眼儿。包装上全是看不懂的外文。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要煮十多分钟才熟。拌上酱油、醋、和香油,味道好极了,有一股麦香味。我总是等大家都睡了,才做这么一顿加餐吃,再切些卤牛肉,开一瓶啤酒。夜草吃的我在高一又长了八厘米。通心粉吃完了,就开始吃烤鸡腿。铺一层土豆片儿,鸡腿上拉两刀,抹上油、盐和孜然,烤四十分钟。拿出来撒一层香菜,色香味具佳。爸爸从日本带回来一个计时器。我们叫它“滴滴滴”。滴滴滴一响,鸡腿就好了,搬到客厅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鸡腿、冰啤、加上意甲,给我个神仙都不换。然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高中食堂虽然饭菜不好,可是有一帮狐朋狗友一起玩。于是打电话把赋闲在家的室友叫来,烤鸡腿,烤羊肉的招待。通宵的打牌,喝酒、抽烟。搞得第二天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乌烟瘴气的。姐姐看到了,冲我大发脾气。爸爸妈妈还好,很支持我交朋友;偶尔抽烟、喝酒,也默许。 吃过最“高大上”的应该是刺生了。日本外宾带来的,放在一个用电池做电源的小冰箱里。宴席上宾主们分吃了一块儿,剩下的一块我爸拿回了家。有巴掌大小,两寸来厚,樱桃红的肉里嵌着大理石般的白色花纹。第一次吃生肉还真过不去那个心理关口。爸爸谆谆教导说这是深海的金枪鱼,绝对干净。别看这么一块儿,值一台电视机呢。我半信半疑的切了一小块儿,蘸点儿自带的酱油放进嘴里。真的奇妙,入嘴即化,柔软滑腻,从没吃过这么绵软的肉,一点儿渣子也没有。那个味道,残存在口腔、鼻腔里,真是绕梁三日而不绝。 高中的同学都是尖子生,竞争激烈,不进则退。住校没人管了,我这自制力差就体现出来了。打球,看小说,打牌,就是不好好看书。学习成绩一度掉到倒数,家长都被叫来了。直到高三才开始加紧,那时候也没人贪玩了,随波逐流的天天挑灯夜读。高考考了509,勉强过了重点线,上了四川大学,要坐一天的火车到成都。因为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爸爸找的关系,托开火车的司机照顾我,还把我安排在了卧铺。午饭时间司机来找我,吓得我问他谁在开火车。原来每个司机只开一段儿,另有司机接他的班。还带给我带了一个有铁路标示的铝饭盒,已经磕碰的坑坑洼洼。他说旧饭盒好,说明你是老员工。果然去餐车打饭时不用给钱,而且给的饭菜也好。吃完了广播就响了,问谁拿列车长的饭盒了。司机赶忙洗了给人送去。到了潼关他就要下车了。认真负责的交代我和列车服务员。一遍又一遍,等火车开动了,他才麻利的跳窗户下去。 转年寒假坐火车上学时嫂子给做的炸鸡。味道不错,可是吃到后来觉得不够数,鸡腿只有一个,翅膀也是一个。她明明炸了一只鸡,那一半儿去哪里了?到了成都打电话一问,原来那半只给姐姐了,她坐火车去北京上学的路上吃了。好好的一只鸡,就这么一分为二,天涯海角的各自一方了。 天涯海角,各自一方的嫂子和哥哥终于要在日本团聚了。那时爸爸单位的新办公大楼也盖好了。晚上兴高采烈的和姐姐、嫂子去参观爸爸的新办公室。那可是顶楼的整整一层啊!自带了秘书室,资料室和洗手间。主办公室三面落地的窗户,外面是花园路、金水路的夜景。省人民大会堂顶上的帝豪香烟广告不停的变换色彩,楼下的立交桥上车灯闪烁。站在这城市之巅,面对着专属自己的夜色美景,我和姐姐、嫂子都高兴疯了,情不自禁的在厚厚的地毯上翻滚、扭打。我把嫂子的鼻子都揪歪了。爸爸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笑眯眯的看着我们闹,并没有阻止。 原来权利才是最好的美食。而那一晚,我们都吃到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滋味。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踏进过那个办公室一步。高层的权斗风云突变,东厂的大员下来一趟是不会走空的,打不着狼,也得搂一两只兔子。(此处略去23字)宋省被排挤出了河南,爸爸则靠边站了。爸爸失势后,天天圈在家里不出门,气氛压抑的很。我走在外面,以前叫我公子的人,竟然迎面而过,却视而不见。从来面对的都是笑脸和赞美,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冷淡和避讳,心里不免暗自伤神。那些低眉顺手侍权贵的,又都另投它门了。再没有人登门,反而是要去登别人的门,求别人办事儿。我差四分没考上生化所,大学毕业找不到好工作,无奈进了花花牛冷制品厂的生产车间。每天骑四十分钟车去北郊的厂里上班,然后和六块钱一天的女工们一起生产五吨的冰激凌。中午吃饭时她们在一起说笑,我一个人蹲在一边,咀嚼难以下咽的饭菜。我的任务就是把那五吨冰激凌从流水线的末端搬到冰窟里。进冰窟要穿棉袄,出来时眼镜上一层雾气。自以为上了大学是有知识的文化人儿了,却没想到走上社会干的是体力活。看到厂里有化验室,有人在摇熟悉的瓶瓶罐罐。跟管生产的副厂长说我是生物化学的本科,能不能去做化验。副厂长没有答应,要我安心工作。我只能回到岗位,听牧业专科学校毕业的牛技术员牛逼哄哄的指挥。谁让他去南京培训过,连副厂长都不放在眼里,不高兴就把流水线上的冰激凌踹到地下,我只好去打扫。每天回到家已是筋疲力尽,吃完饭就上床睡觉了。头一次像军训一样,头还没落到枕头上呢,就睡着了。疲惫的连痛苦和失眠都来不及了。干了一周,发了半箱冰激凌的福利。我没有去领,看见那花花牛的图案我就厌恶,以至于以后的多年里我都拒吃冰激凌。在冰窟里还差点出了事儿。刚放下一箱冰激凌,头旁边的风机就响了,我下意识的一躲,头撞在旁边的铁架子上。当时就跌倒了,一摸还流了血。还好没有晕过去,要不真成《肉联厂的春天》了。回家也不敢跟父母讲。却执意再也不去花花牛上班了,连那一个星期的工资也不要了。下定决心考托福、GRE出国。再在郑州呆下去,我的心只会更压抑。 新东方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的英语没长进,但考试成绩却大幅提高。突击了大半年,托福考了637,GRE考了2190。按部就班的申请学校,来年的春天终于拿到了堪萨斯大学的I-20。爸爸早年出国的秘书小王帮了不少忙。爸爸和堪萨斯州长的合影也起了作用。卡林州长卸任后又给老布什做了一届农业部长,然后弃政从商,搞了个高科技公司。小王在公司里替他管理一些中国来的科学家,上班路上顺便把我的材料送到了系里。有了I-20,下一步是去省教委交培养费。虽然是给人家送钱,可是还要陪着小心。白天说话稍不注意,碰了钉子,人家说我这去学英语不算给国家做贡献,还得多交两千。晚上只好拿着礼品去求人。听见门里面有人,赶紧又回到了楼下,等上一拨人走了才敢上去。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家里的客人虽然络绎不绝,却从没有撞车。当我那晚拎着水果在阴影里徘徊时,想了很多。官场权斗,成功失败,人情冷暖......我不知道我将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得踏踏实实的努力:别人都靠不住,唯有学到自己身上的本领才是真正的财富。好日子我也过过了,那都是过眼云烟。庆幸自己在二十出头就经过了这么一遭,还好自己年轻,一切都还不耽误。只有爸爸受的打击太大,再也没有翻身。亏了有善良的妈妈陪伴,相濡以沫,安度晚年。 我没想到从美食会写到这么沉重的话题。可是这是我绕不开的人生经历。《爸爸的客厅》写下去也会是这个结尾,最后也还是那个悲怆的少年,在别人家的客厅下面苦苦等待。我心中永远的伤疤,我怎会忘记。写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它将一直激励我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