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组织用音乐和制服为叙利亚年轻人“洗脑”在叙利亚,基地组织已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更为可怕的是,叙利亚青年人却认为这股全球公认的恐怖力量很酷。他们偷偷地违反教义,在斋月的白天进食,甚至抽烟,并在Facebook上炫耀自己的“圣战士”造型,认为当人体炸弹很刺激。在一篇名为《基地组织粉丝俱乐部》的文章中,作者汉娜•史密斯对此感慨:“和好莱坞大片一样,基地组织的‘文化入侵’的确奏效了。可惜,他们不能扭转战局。” 汉娜•史密斯(Hannah Lucinda Smith)曾就职于BBC,现居于中东,自由摄影师和记者。 汉娜·史密斯 以下为《基地组织粉丝俱乐部》全文,转载于VICE中文网,高佳蕾译。(观察者网注:VICE中文网是一个展示青年文化的网站。) 事情发生在8月21日,大约在叙利亚化学武器袭击事件一个月之前,我在斋月的一个星期五下午驾车行驶在叙利亚曼比杰(Manbij)的街道上。曼比杰位于尘土飞扬的阿勒颇省北郊,像个美国西部片里的小城。荒凉的街道在正午的日头下闪闪发光,满眼尽是锁得死死的金属卷帘门——对叙利亚人来说,斋月的白天就是睡觉的时间。 我们的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条小路上,旁边就是黄灰色城镇广场。“瞧那边,”他说道。 透过飞扬的尘土,我们隐约看到了一群模糊的身影。不过很快,他们就变得清晰起来:一群骑着摩托车的男子猛冲了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响彻整条马路。当他们靠近的时候,摩托车后座上的人站起身来,边呼喊边挥舞着基地组织的黑色旗帜。 我本能地用手去摸相机。 “小心点,”司机对我说道。“一般记者给他们拍照没事,但你是女的,就不一样了。” 这帮人在叙利亚被称作“蓝精灵”,他们就这样骑着摩托车在广场上绕圈。 我另一个朋友坐在副驾驶上,是个叙利亚人,说话总是带刺儿。他回过头来对我说:“这就是自由。要是叙利亚还在阿萨德的独裁统治之下,怎么可能有飞车党。” 这时我才意识到,如今的叙利亚已经和一年前有着天壤之别。这种转变让人无法察觉,以至于我要重新翻看前六个月的笔记和照片,才能发现这一点。 事实上,叙利亚的激进化从去年(观察者网注:2012年)就开始了。放在平时,人们可能不会留意这种改变;可等你突然抬头一看,基地组织已经在叙利亚遍地开花了。理发店的窗户上挂着他们的标志,汽车音响播放着他们的音乐,检查站盘踞着蒙面的武装分子,叙利亚的青少年打扮成圣战士的模样,拍下照片,当做Facebook头像。而“救国战线”(Jabhat al-Nusra)、“阿沙姆组织”(Ahrar al-Sham)和“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the Levant,简称ISIS)这些国外圣战组织已经超越了自由叙利亚自由军(Free Syrian Army),成为了叙利亚年轻人最想加入的队伍。叙利亚自由军就这样失宠了,变得无所适从。说起来也不奇怪:绿白黑的旗帜和老气的迷彩服,怎么比得过基地组织时髦的黑色制服和面罩呢?在叙利亚,当个温和、自由的革命者已经不再流行了。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的生活和你没什么两样。”一名叫做沙拉姆(Salam)的阿勒颇青年告诉我,边说边偷偷吸着我递给他的烟。“我以前早上六点出门,然后就逃课去陪我女朋友。”此时正值斋月,沙拉姆本该禁食的;但他一直忙着给我添咖啡,这样就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来一口。 在叙利亚的外国圣战者都遵循着一套大多叙利亚人闻所未闻的严苛极端主义意识形态。阿布•马赫吉(Abu Mahjin)是一名来自叙利亚最极端派系 ISIS 的圣战者。在叙利亚的北方城市里,到处都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对西方媒体充满了敌意,而且都抱着十分明确地目的来到叙利亚: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 在采访中,马赫吉反复强调说,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导和《古兰经》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做祈祷,不能吸烟,在结婚之前不能与亲属之外的任何女性有所接触。这种生活方式很难让十几岁的男孩子买账,即使他们是崇尚伊斯兰教的叙利亚人。 马赫吉和他的伙伴们对他们的事业坚定不移。正是这一点,使他们成为了叙利亚一股极为危险的势力。训练有素的他们带着20英尺的战斧导弹,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叙利亚内战。而在八月底之前,还没有西方国家敢碰这块烫手的山芋。 叙利亚反对派向阿萨德政权发动的成功袭击,主体上是由 ISIS 这种圣战组织领导的,而并非叙利亚自由军。尽管跟我蹭烟的阿勒颇青少年沙拉姆不怎么赞同他们的意识形态,但他还是十分欣赏他们的战斗力。谁都想站在有胜算的一边,尽管他们的动机不那么单纯。他给我看了一段阿沙姆组织对检查站发动袭击的视频:该组织是叙利亚最大,也可能是最具威力的团体,其成员数量在一万人至两万人之间。视频中,战士们在一辆卡车上安装了遥控驾驶装置,引导这辆装有 TNT 炸药的汽车径直驶向了袭击目标,爆炸产生的巨大火球升到了60英尺的高度。这段视频看得我心惊肉跳,而沙拉姆却拍手称快。 他反复地给我播放了这段视频。在看过第四遍后,他向我展示了腿上的弹片伤。“我是跟圣战旅一起打仗时受的伤,”他说道,“这件事被我父亲知道了,他非常生气,因为他一直以为我加入的是叙利亚自由军。” 2012年末,许多和沙拉姆一样的年轻人发现自己加入的叙利亚自由军已威风不再;于是,他们选择了变节。沙拉姆加入了另一个基地组织支持的圣战团体,名叫“利瓦伊斯兰”(Liwa Islamia)。对他来说,这一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与宗教信仰无关。“我和叙利亚自由军一起的时候,如果有人受伤,他们会丢下你不管,任你自生自灭。”他回忆道,“但圣战战士从来不这样做。即便有成员已经遇害,他们也会将遗体完整地带回来。” 说到这里,沙拉姆的朋友阿布•瓦利德(Abu Waleed)在屋子对面点头以示同意。挺着啤酒肚的瓦利德是个和蔼的人,他看上去很诚恳,待人亲切,实在难以让人把他与圣战反叛者联系起来。 “你不像是个恐怖分子。” 我对瓦利德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以前不留胡子。”他回答,“老实说,我曾经觉得留胡子的人都是恐怖分子。但现在,我承认自己是基地组织的一员。” 和沙拉姆一样,瓦利德也从叙利亚自由军转投到伊斯兰反抗组织“救国战线”。从此,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两年之前,他还是阿勒颇机场免税店的一名导购,每天向游客兜售烟酒。他拿出了以前的照片给我瞧,那时的他留着平头,胡子刮得是干干净净。而现在的他,则留着齐肩长发和浓密的胡须。他Facebook的头像也变成了基地组织的标志。 这时,沙拉姆打开笔记本电脑,要给我看他的照片。不过在开机之前,他又跟我讨了一根烟。在照片里,他戴着面罩,腰上绑着爆炸物。“看,我要当人体炸弹了。砰!”他兴奋地喊道。他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恐惧在我脸上蔓延,好像很享受。 很多人认为,年轻人纷纷从叙利亚自由军转投基地组织,是极端主义在叙利亚扎根的证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音乐口味的转变就预示着一场文化变革正在发生。“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只有四十首歌可以听。”一名来自阿勒颇的反政府活动者说道。此时,我们正驱车前往伊斯兰宗教法庭。“我真的是听腻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我穿着黑色长袍,看起来十分可笑。“别说你了,我也有些听腻了。”我回答道,“尽管有首歌我特别的喜欢。” 在叙利亚,已经很久没有“流行歌曲”这种概念了。一旦穿过土耳其的边境,你就能立马能察觉到这里音乐氛围的与众不同,因为和深受西方音乐影响的土耳其相比,叙利亚的音乐都是在不断激化的内战中应运而生的。我曾经给几个叙利亚人推荐了些英文歌曲,结果他们都不怎么感冒。很快,我就理解了个中缘由:对满目疮痍的叙利亚来说,Amy Winehouse(观察者网注:英国女歌手) 的歌实在是太不应景了。在反抗运动不断的叙利亚,人们还是更喜欢基地组织写的歌曲。这也是他们的征募策略之一,而且叙利亚的年轻人对此十分受用。 本着诚实的原则,我必须承认,我也有一首特别喜欢的基地组织歌曲,而且喜欢到循环播放的那种。这首歌叫做《Awjureeny》,是从阿拉伯语直译过来的。离开叙利亚之后,我在朋友家的厨房重新听了一遍这首歌。它让我仿佛置身于末日一般的阿勒颇。《Awjureeny》 这首歌收录在一张圣战颂歌合辑里面,是一个名叫苏易卜(Soheib)的反阿萨德活动者拷给我的,他是圣战歌曲方面的专家。文件的缩略图,是一张本•拉登的照片。 我想知道这首歌在讲什么,于是就在Facebook上给一位叙利亚朋友留言,请教“awjureeny” 的意思。 仅仅过了三十秒,他就回复了。“伤害我。”他写道。 “这是一首圣战战士的歌曲,”我回复道。 “我知道。”他说,“歌者正在与他的伤口对话,感情上的伤口。” 他证实了我的猜想:你不能光用歌词来解读圣战歌曲。单从歌词来看,基地组织颂歌和一般的流行音乐没什么差别:有些是关于背井离乡的,有些是关于逝去的生命的。它让你知道,圣战士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他们选择用音乐去表达内心。 苏易卜收集、研究圣战歌曲,就好比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迷上了昆虫和蜥蜴。他的动机,和我们小时候收集明星卡片如出一辙,这跟他有多喜欢这种音乐没有关系。在阿勒颇,无论去哪里,我们的车里都会播放这些圣战歌曲。他认为,这种音乐能让伊斯兰检查点的战士们有一种亲切感。另外,苏易卜还向我透露了辨别基地组织歌曲的方法:“圣战歌曲没有乐器伴奏,” 他说道。“有乐器的都不是圣战歌曲。” “清唱” 是圣战歌曲的特征,也是它的亮点。基地组织的颂歌好似唱诗班吟唱的安魂曲,在优美动听的旋律烘托之下,四周支离破碎的面孔仿佛都变得神采奕奕。这些歌曲突出了蔓延于阿勒颇的混乱与荒凉之感:街道上的每栋建筑都遭到了轰炸,头一天还繁荣的村庄在第二天就被夷为平地。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个与我同行的人,无论是圣战斗士、活动者、战士、记者、还是地陪,都会听 “Awjureeny” 这样的歌曲,因为它们与这里的气息能完美契合。基地组织在战区的地位,就像金牌音乐制作人在其他国家的地位一样,他们应饱受战争之苦的民众的需要,源源不断地推出抚慰他们灵魂的歌曲。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完美的宣传手段——这些忧伤的挽歌恰如其分地捕捉到了阿勒颇夏日的氛围:悄无声息、草木皆兵。 随后,我从叙利亚回到了安塔基亚(Antakya)。安塔基亚是土耳其的一个边陲小镇,也算是我在这个地区的据点。我脱掉了防弹衣,好好洗了个澡,叫了一帮朋友去喝酒。在这些人中,有从叙利亚逃来的难民,也有外国记者和摄影师。阿卜杜拉(Abdullah)来自叙利亚地中海沿岸城市拉塔基亚(Latakia),为人很随和,而且爱开玩笑;每次见面,他都会用同一句话招呼我:“欢迎回来,汉娜!基地组织的老窝好玩吗?” 不过这次回来,我才第一次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在叙利亚的日子里,我目睹了一系列慢慢发生的、复杂绝望的社会及意识形态的转变。每次重返叙利亚,我都会感觉基地组织在这里的根基又深了一些。一直以来,这种扭曲的伊斯兰教义都在从各个方面渗入叙利亚,让这个曾经包容且文化多元的国家陷入战争的泥沼,无法自拔。两年前,没有人会在开车时放什么圣战歌曲,也没人会在摩托车后座上挥舞恐怖组织的旗帜,更没人穿着自杀式爆炸背心拍照。而到了现在,这些都成了潮流,成了时尚。 如果想彻底搞清楚基地组织是如何在叙利亚扎根的,你就必须要对细节十分留意。叙利亚的转变,与我们熟悉的“宗教洗脑”无关,而是两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的产物:首先是毫无牵挂的勇猛战士,其次是精明的营销方式。西方的帮派文化借力于音乐和时尚向外出口,而叙利亚的基地组织也是如此。他们精心打造的圣战文化,对十几岁的男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叙利亚的年轻人放弃自己的学业和社交生活,只因为他们坚信自己能够扭转战局。可惜,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和好莱坞大片一样,基地组织的“文化入侵”的确奏效了。但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却看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