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天福

前天，刷微信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一篇标题很“敏感”的文章。打开看，讲的是一位叫雷洋的北京市民被警方拘捕后离奇死亡的事件。警方给出的官方声明是：雷洋涉嫌嫖娼，被警方拘捕后反抗，心脏病突发身亡而死。这篇文章的作者用极理性冷静的笔锋分析了其中的各个疑点，并在文章最后提出公布事件真相的呼吁。

两个小时后，当我试图再次打开文章链接时，它已经被人“举报”删除了。

这个事件在两天内引爆，成为舆论焦点。无数和雷洋素不相识的市民也参与到这场呼吁及时公布事件真相的行动中。

看到这个事件的文章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一部韩国电影，它在韩国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它就是《杀人回忆》。

和朋友聊起这部电影时，他说：“韩国电影的高度不是一般的，它是个可以被电影改变的国度。我们则是改变电影……”

学习过剧本创作的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一部故事片一定要遵循它基本而完整的套路：提出问题——分析事件——寻找途径——解决问题。

按照类型片的分类，《杀人回忆》属于刑侦悬疑片，它和其他故事片一样，电影开头就在主线上设置了一个基本问题：凶手是谁。

《杀人回忆》取材自1986~1991年发生在韩国的系列奸杀案。

上世纪80年代，在韩国一个边缘小镇上，接连发生几起少女奸杀案，引起当地警方的重视和居民的恐慌。起初负责此案的是小镇两个严重缺乏刑侦经验的探员——朴探员和曹探员。他们作风粗暴，刑讯逼供，几次将犯罪嫌疑人屈打成招。后来，由于案情影响扩大（记者报道等），从汉城来了一名刑侦经验丰富的苏探员，多次把之前两位探员抓获的嫌疑人否定。但被害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在雨夜神秘而残忍地被杀害。

最后，三个探员终于找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嫌疑犯，但是，从美国传真过来的DNA鉴定报告还是否定了他们的判断。几近失控的汉城探员（苏探员）冲动之下欲将这个嫌疑人就地枪决，最终被朴探员拦下。

最后，这个少女连环奸杀案成了封存在档案库里的悬案。

最后被锁定的一位嫌疑人

看这部电影时，我的思路也跟随导演的镜头在追问：凶手到底是谁？

但直到影片结束，凶手仍没出现在镜头中。

影片的最后，十七年后，已经改行的朴探员来到旧时稻田边的案发地。一个小女孩声称看到过凶手。当问及凶手的长相时，她说：“他长得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

“长相很普通”则意味着凶手就在人群中，即使大海捞针，也不一定能地被找到，但即使是这样，朴警员当年还是理性冷静地阻止汉城来的苏警官开枪射杀嫌犯。

最后，影片结束在朴警官深邃的凝望中……

看完电影后，我在问：“导演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回忆整个故事的发展，我才发现：导演并不满足于还原一个悬案，他试图通过这个故事，站在更高的维度，记录一个民族的成长。

故事被设置在上世纪80年代，正是韩国经济起步、社会形态发生极速裂变的时代。但是，经济获得快速发展，并不意味着社会文明也同步前进，边缘小镇的面貌亦是这个国家走向成熟之初的现状缩影：农民朴实，游行示威时有发生，现代社会的司法、民主和人权尚未得到保障，整个国家都处在动荡和裂变中……

负责此案的两个小镇警员就是这种淳朴和落后并存的环境中粗暴执法的。他们抓到嫌疑犯后首先采取的手段是刑讯逼供，发现抓错人之后，由于良心不安，又给受害人一些补偿。

 
嫌疑犯光昊被释放后，朴警员给他买了一双运动鞋

但是，这个社会文明前进的步伐不会停下来，在美国的帮助下，整个韩国都渴望尽快脱掉那件裹脚布，换上新衣裳。这种野蛮落后的执法习惯终究要退出舞台，走向历史。

但人是被镶嵌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的，而且历史和文化往往有着极大的惯性力，这种“退出”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有时还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影片中，首先要付出代价的便是一个接一个被奸杀的受害人，然后是被警员严刑逼供的嫌疑犯们，最后才是这些施暴的警员。

被害的女性

影片暴露在外的一条主线是寻找凶手，另一条主线则是小镇朴警员的成长。

起初，朴警员和小镇的其他警员一样，既无能粗暴，又原始落后——走投无路时，除了刑讯逼供，他们竟然找神婆占卜。汉城苏警员参与后，他受到冲击，开始学习用理性的分析和刑侦手段来破案（跑去澡堂里蹲点找没有阴毛的男人）。

神婆跟朴警员说，墨汁干后，嫌疑犯的长相轮廓就会在纸上呈现。他相信了。

另一名施暴成性的曹警员，在一次打斗中，被钉子伤了腿，因为疏于治疗而得破伤风，最后不得不截肢。吊柜的是，被截的腿，正是他平时施暴的那条腿。伤他的人，也是他曾经的施暴对象。这也让朴警员意识到，执法过程中的程序正义是何等重要！

曹警员的截肢手术现场

在黑夜中，一个被否定的嫌疑犯（同时可能也是案件唯一的目击证人）——精神失常的光昊，在铁轨上被火车撞死，鲜血溅在朴警员的脸上，更让他意识到：如果随便冤枉一个人，其性质无异于亲手杀害一个无辜者。

光昊被火车撞死

一连串的刺激，最终让朴警员成长为一名有良知、知约束的准合格的执法者。也正是因为这种极速成长，才能让他在汉城苏警员失控的情况下，冷静地制止对方对嫌疑犯作出法外之事。

朴警官的成长，其本质上是韩国民族从一个传统人治社会走向现代法治文明的缩影。一个国家，终于在血和泪的摸索和教训中渐渐走向成熟。

朴警员制止苏警员开枪

回头再看看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这个“雷洋事件”。他到底怎么死的？这过程中是否存在“程序正义”的问题？这背后有没有更长的利益链？到目前为止，这些都还没有定论。

但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不管他有没有嫖娼，这个人是死在警察手里了，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