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桑兵《走进共和》:纯凭日记,能编织怎么样的历史图景?当代史学发展一日千里,著述层出不穷,而且更上层楼。尤其大学者积学累功、水到渠成,有如旧时武林的大侠“神功已成”,确实到了挥斥方遒、指点大势的火候。前些日子“革命四书”、“冷战五书”相继火爆一时,作者踊跃,读者雀跃,便是好例。最近,在近代史学界负盛名的桑兵先生,继刊行《治学的门径与取法——晚清民国研究的史料与史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一书后,紧接着推出号称“大转折时代四部曲”之一的《走进共和:日记所见政权更替时期亲历者的心路历程(1911-1912)》(以下引文仅标页码),大有要为近代史研究指道,兼为近代史结账的态势。据桑先生观点,二十世纪前半期,中国经历了三次由革命催生的政权兴替,可分别标名为“进入民国”、“统一易帜”和“迎接解放”,三次政权鼎革形式、内容有别,而“形形色色的亲历者如何度过席卷而来的革命浪潮,进入新政权、新时代,经历三次政权更迭者的思维行为有何异同,既关乎对革命进程的理解,也有助于对新政权及其命运的认识,颇可玩味,值得考究”(绪言,第1页)。《走进共和》一书聚焦的,便是辛亥革命、民国肇建这一段历史,全书除绪言、尾声,分“山雨欲来”、“烽火连三月”、“共和元年”三章,基本按自然时序展开,自辛亥(1911)正月始,约止于壬子(1912)即共和元年中,涵盖时段不超过一年半,而特别之处是,叙事材料几乎全部来自日记。
根据作者的解说,“本文较多征引的日记,未必是由于其人其事更加重要,而是因为大都为当时的直接记述(偶有事后不久的补记),不受后来时势的影响,而且所记事实较详,吐露心迹较显,可以多层面了解历史的进行时各色人等的行事及其心境”(绪言,第3页)。的确,近代中国政治史领域的研究,固然蓬勃一时,但在史观、史料观及叙事方式上往往不脱套路的痕迹,诸如辛亥革命这样的大事件,一般通史、断代史绝绕不过去,专题及相关人物研究更是堆山积海,产量惊人,但已有历史叙事充斥后见之明的狭隘、武断,以及呈现手法上的偏枯、干燥,都是令读者不满意的。本书选择以各类亲历者见闻为视角,欲“借着性情政见千差万别的日记主人们的身手耳目,顺着历史的进程重新经历一番时代风云的变幻,深入体察革命时代的波谲云诡之下,形形色色的不同人等是如何面对巨变,适应形势,调整自我,在进入新时代的过程中设法立足存身,以致有所施展发挥”(绪言,第5页),不可不谓自出机杼,别有匠心。
再从方法论角度而言,全书“以日记为凭借叙事”也是一大看点。以日记为研究史料,所在多有,并不稀奇,但纯凭日记铺陈史事,进而完成一部大书,则几近于创举了。作者在此方面亦有相当自觉,绪言部分洋洋洒洒,对研究方法有不少检讨与发挥,并着重提示从亲历者日记探寻历史演化具有的四大作用:(一)协调大历史与个人视角的歧异;(二)校正后设架构与循序演进的视差;(三)平衡类像与单体的异同;(四)兼顾叙事与说理的功能(绪言,第6-7页)。本书取时人日记作叙事经纬,究竟能编织出怎样一幅动人的历史图景呢?这无疑让人产生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笔者正由这样的好奇和期待驱使,第一时间拜读了此书,感觉作者写作此书的前期准备充分,搜集素材用力甚勤,但成书似过于草率,就内容呈现而言,可说相当粗糙。大略而言,全书涉及人物主要有那桐、绍英、荣庆、徐世昌、许宝蘅、汪荣宝、恽毓鼎、张謇、郑孝胥、孟宪彝、赖清健、温世霖、严修、叶昌炽、黄炎培、蔡元培、张元济、邓华熙、余肇康、谭延闿、吉城、张棡、黄沅、姚永概、胡骏、王闿运、王振声、吴虞、朱峙三、叶绍钧、吴宓、黄尊三、钱玄同、胡适等,征引相关日记约计四十部。书中对汪荣宝、郑孝胥等相对习见的日记解读细腻,较前人有突过处,对黄沅、孟宪彝、赖清健等以往学界注意不多或利用不足的日记,亦有发掘之功。惟以作者取材的标准和口径而论,仍有一些不能说小的遗漏,如《醇亲王载沣日记》(群众出版社2014年)、《徐兆玮日记》(黄山书社2013年)。当然,晚清民国是目前所知留存日记最多的时期,任何研究都难竭泽而渔,或留遗珠,亦情有可原。而且老实说,按本书的写作思路,加减一两部日记,对作者来说根本意义不大。因为桑先生相信“历史人事均为个别,不能强同”,故全书凸显日记所载的“单体”言行,以抗衡类型化的局限;而且,“史实的记载和史料的留存,本来就是残缺不全,非要巨细无遗地统统网罗,同样无史可究,也就无史学可言”(绪言,第4页)。故此,本书采取的论述方式是呈现式的,而非传统的归纳式,或演绎式。亦故此,多一部日记,无非是多花点笔墨,多写个把人物,实无关宏旨。
但相应带来两个问题,一是堆砌、凑泊,二是杂沓、散漫。亲历者日记简繁有别,重心各异,本待细心择别、剪裁,取以其他类型史料对比印证,但作者仅以日记为凭借,故似有捡到篮里都是菜的急迫,对相对篇幅较大、记事较详的日记更是视若拱璧,打包接收。所以,每一章节描述不同人物“心境”和“行事”的分量,基本等同于原有日记的篇幅,畸轻畸重,十分明显。如写日记较勤的浙江台州绅士黄沅,本书三章每录其事,各多达十页之谱,而涉事深但下笔矜慎的徐世昌、张謇等人,反倒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同时,对一些人物的记述,难免流水账。如温世霖因组织国会请愿而被遣戍新疆,自宣统二年十二月至三年五月,由天津至迪化走了一路,书中也事无巨细地从“观黄河瀑布”到“哈密西瓜味最甜美”记了一路(57-67页)。复如黄沅,其人无功名,但家境尚佳,与本地官绅有交游,记地方事颇详,凡求佛拜神、游山玩水、看报读书、交友宴会、自治选举、赈捐报效,不一而足,本书同样兼收并蓄(71-80页、144-167页、270-284页)。书内引日记,未加细择,常一引到底,尤可怪者,甚或有不标示引号,只略易数字,直接用日记原文铺陈史事。这种情况不在少数,而改易的几个字,一般只是为了疏通语法、调整主谓。这无疑有违学术纪律,日记所记“事情”不同于“事实”本身,不可混一,道理显然;从读者角度来说,也因此造成困扰,不知道哪些是日记原文,哪些是作者自己的话。再者,抄日记,最无谓要数抄公文。本书第二章多引吉林西南兵备道孟宪彝日记,数处原原本本抄电文,连“敬布腹心,即希亮察”的套话也一字不落,又并无针对性的解读(128-135页),那真是有凑字数的嫌疑了。
本书“绪言”有一大段对“归纳法”的批判文字,批判对象从“欧洲学人”、“日本明治思想家”,到梁启超、蔡元培、胡适,扫倒一片。归纳法“削足适履、混淆本相”,已罪无可逭,但落实在书中章节,仍将人物区别为“内外官员”、“青年学生”、“南北士绅”三类,桑先生解释说归类只是“图个方便”、“不得已”,并特加声明“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天经地义,尤其是不可以此为潮流时趋,将不得已之事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同时注意尽可能避免其局限,并且积极寻求突破之道”(绪言,第4页注1)。然何谓“积极突破之道”,终未明示。本书各章各节均约十个以上人物出场,而这些人物了无关系,极少交集,行文只是从人物甲跳到人物乙,再跳到人物丙,在各个人物停留时间的长短全凭存留日记的多寡,而对每一人物内部及其与时代关系的挖掘,又仅以日记呈现者为限,散漫无序,几无脉络可循。作者尚有这样的自信:“回复到史学依时叙事的原生功能,或许可为再现精彩的起点。”(绪言,第6页)但就笔者的阅读体验而言,实无“精彩”可言。桑先生又借陈寅恪《杨树达〈论语疏证〉序》中“圣言简奥”一语发挥,表示日记“若仅就文本敷衍成篇,则不过表面文章”(绪言,第8页)。然现在成书的模样,又距“敷衍”、“表面”几希?笔者的一个印象是,本书材料丰富,但类同札记,仿佛匆促间连缀成篇,终究一地散碎,借用章实斋对王应麟书的评语,“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文史通义·博约中》)。
清末民初时人日记多为文言,书中大量引日记原文,为文气顺畅起见,叙述时或出以稍近“浅近文言”的语体文,较为合适。本书文白夹杂,文体怪异,可谓不文不白,时文时白。文处嫌“文抄公”做得太彻底,大段摘引原文,还不加引号,间有作者自己的评述文字,也不易分辨出来;白处则极突兀,语气、语调随处切换,有时还带一股子“作文腔”。作者为增强“叙事”感觉,承转启合的过渡段落有不少即兴发挥,从动机讲,当然是为了讲故事的“丰富生动”,但从效果看,却很难说是更生动,还是更生硬。如叙及清末铁路国有政策,以川汉铁路规划不合实际,下面一段简直要引起读者尴尬症发作:
桑先生尝自用“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一习语,而痛批“坊间或有误会,用作无中生有,意思恰好相反”、“各种媒体、文艺作品乃至学术著作中,望文生义的误用已经极其普遍,知道原典的正解反而凤毛麟角”(27页),直如一堂自问自答、自我表彰的语法课。如记忆不差,这一老梗,桑先生早在十年前就已用过,何以至今乐此不疲?末了意犹未尽,又有评论:“这大概与五四白话文运动主张不用典的准则已被废弃,时趋好典雅却底蕴尽失关系匪浅。”(27页,注1)今若不嫌冒昧,将此语移用于作者自身非文非白的表述风格,岂非自况欤?
不过,本书虽以“叙事”自任,但原来定位就是乙部书(封底上架建议:历史 /晚清民国史),在当下文史之学日益乖离的大趋势下,责之以“文”,无异于缘木求鱼,那么,在理应本色当行的领域,作者表现又如何呢?桑先生标榜取径日记来探究“政权更替时期亲历者的心路历程”,则日记的文本解读自然是心力灌注所在,据其总结,“以日记为凭借叙事”有三大难处,即“认字”、“识人”、“明事”(绪言,第6-7页),想必是经验之谈。然而,读毕此书,最不惬人心处,亦恰在此。
已经整理标点的日记姑不论,笔者取《绍英日记》的手稿影印刊本,就阅读中的疑点稍加质证,即有不少发现。壬子正月初一日记,“袁项城已允勉尽临时总统之义务,其优待皇室条件,必能有加喜色”(239页),“喜色”为“无已”之误;同年八月初一引黄兴语,“全(合)民五族共和,实由皇太后皇上圣明”(241页),“全(合)民”为“今者”之误。以上认错字,除了不通,对理解文意影响尚不大,而辛亥十月廿三日录绍英五十生辰自寿诗,有“移孝作忠犹二事”句(127页),“犹”应作“非”,一字之差,寓意全反。认错字外,还断错句。辛亥闰六月十二日,记盛宣怀反对虚金本位制,“盛又云:‘拟著作一书,力驳用金之议。吁,尤可怪也。制币局之事,嗣后恐难办到好处,真无可如何也。’”(24页)此处“吁”字后一段,当系绍英本人议论,却移至盛氏名下,实则两人立场根本对立。又,本书第二章引黄尊三日记,有一段说明:
笔者不知桑先生判定该日记“存在很大误差”的实在理由为何,而“略作调整”的具体依据又为何,此处“当为整理出版时出现错误或事后调整所致”、“可以从每日报纸报道中了解到即时信息”都不过悬揣之词,一无凭借。如照桑先生指示“将有”硬调整为“已有”,那真的好似段玉裁批评理校法之“卤莽灭裂,以不误为误,而纠纷愈甚矣”。事实上,揆诸本书,引用黄尊三日记的场合全照原文日期,根本没有经考订而辨误者,作此大言,所为何来?
本书正文纯以日记铺叙事情,而绝少议论分析,偶有,也是大而化之。如论辛亥鼎革后的沈家本、绍英,“他对逊清王室和民国政权的感情复杂”、“反映了内心的复杂纠结”、“态度相当复杂”(均见239页),究竟如何复杂,语焉不详。又辛亥十月徐世昌在北京与人谈时事“夜不能寐”,“徐世昌很少在日记中流露个人的情绪,这一次例外,恐怕不仅是因为说话太多那样简单”(235页),究竟如何不简单,亦不得而知。所以想要见识作者“识人”、“明事”的本领,只能另辟蹊径,向注释中去寻。据桑先生言:
然而,本书注释并无一定体例,当注不注者极夥,而出注相当随意,多数与正文关系不大,甚至了无关系。仍以《绍英日记》为例,因为径引日记,照抄原文,常常人名字号混用,此处的“陈瑶翁”、“陈公猛”,费点心思,尚猜得到即彼处的陈邦瑞、陈威,而叙及绍英筹借外债应财政之急,引文多有“勾堆之借款”、“勾堆拟自向英国与资本家商议办法”等语(125页),此处“勾堆”,不做疏通,殊不可解。诸如此类,所在多有,而全书征引文献不过五十余种,除去日记,寥寥无几,疑难名词概无解说,材料与史事之“比勘印证”更无从谈起。如此这般于无字句处“潜藏的玄机”,诚非愚钝如我辈所敢领教,而照作者的逻辑,也只能怪自己没下够“材料研究功夫”。除当注不注,又有不必注而注,强作解人。壬子正月初七,绍英求卦不佳,自诫“当此国家多难之时,应以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人心(倭仁语),为免疚之道”(240页)。按日记手稿,并无“倭仁语”的自注,此系作者添加,而“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人心”,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是《增广贤文》里面的话,何时成了倭仁语录?不知桑先生所据何在?
全书基本自说自话,称述先行研究的场合极少,即便偶有道及,概不出名出注,而混称以“有研究显示”(103页)、“或者如有人所说”(287页)、“一些研究者”(210页)。第三章有谓“或引郑孝胥日记语‘民国乃敌国也’,以证明其与民国为敌,且扩而大之指清遗民均与民国为敌,就有进一步细究的必要”(243页)。此处“或引”者,如笔者理解不误,当系林志宏所著《民国乃敌国也——政治文化转型下的新遗民》(中华书局2013年)。桑先生还原“民国乃敌国也”一语的日记语境,认为“这显然并非汉贼不两立的意思,至少还不到这样的境地。只不过郑孝胥以清朝臣子自居,形式上与民国处于相对地位而已”(244页)。实则细绎林著原文,并未将郑氏理解为清朝死忠,也反对“把遗民的政治认同视作与民国对立而绝对不可逾越的界限”,其“敌国”之谓,仍是从国之“敌体”,即相对视角而言,其说并不误。桑先生又特重民初之“文化遗民”,以为与遗老“形似而实不同”,并举出“研究者不分青红皂白”之一例,“将与清廷有杀父之仇而‘愿做神州袖手人’的陈三立视为遗老,便是典型的误判”(230-231页,注1)。此说实有多层可供分解:(一)陈三立和清朝到底有无“杀父之仇”?(二)陈三立是因杀父之仇而“愿做神州袖手人”的吗?(三)即使退一步,杀父之仇成立,那岂不证明陈三立为遗民有政治背景,与“文化”何干?前提即不成立,逻辑又复混乱,“不分青红皂白”者到底是谁?
最有意思的是,桑先生虽然不满于“近代以来的史学,尤其是学院化的史学论著,说理的成分日益超越叙事,以至于叙事被说理所凌驾”(绪言,第7页);但本书注释却极热衷“说理”,好像注释不是“史学论著”的部分似的,而说理一旦厕身其中,就如同政治犯逃进租界,天然有了免责的保障和逍遥的本钱。不说道理则已,一说便是大道理。试观以下一段:
先不计较“同光中兴”到底有没有四十年,也不去纠缠男耕女织模式的“真正形成”要迟至十九世纪末期,即货币比价而论,更专业的经济史家能否同意上述判断,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仅据笔者所知,银贵钱贱是道光中期开始的显著趋势,而极贵的银价从咸丰六年前后开始下落,到上世纪初年,总体是银贱钱贵、银价下落,但其中同治后期到光绪初年又有反弹,是银贵趋势。直到十九世纪末,清朝都没有银铸币,流通银基本是来自海外贸易的外国银元,而铜产量也有限,铸钱大部仍依赖进口洋铜。故十九世纪后半期,清朝是无法自主地控制银钱比价的,恐怕也无意识去选择合适时机来推行改革。笔者闻见不广,也没看到清季有从这一角度反思新政者。如果抓住“天赐良机”就能“富民强国”这般直截,那么只能怪晚清以降历代政府笨蛋得可以,否则真难理解给近代中国带来灾难的“银本位制”为何迟迟要到1930年代中才由国民政府废止。更反讽者,统一币制和外汇本位制导致恶性通货膨胀,成为国民经济崩溃的要因。桑先生三下五除二式地解释银价和政局关系,或算一种“发明”,但太过于简单粗暴,也太过于后见之明,无疑不足以校正其所谓“后设架构与循序渐进的视差”。
作者交代本书的写作意图,“一方面可以补充大历史的视野所不及,丰富历史的影像,更为重要的是,有助于改变认识历史的方式,还原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差异与活跃之于历史和史学的应有之义”(绪言,第5页)。话说得比较萦绕,而陈义不可谓不高。统观全书,分分钟教做人,而处处卖破绽,仅日记使用来说,凡认字、识人、明事三项都有明显欠缺。这让我想起昔年孙楷第评论一本别人花多年完成的著作时说的话:“以君之自许也如彼,而著书如此,是尤可怪也。”(《沧州后集》,中华书局1985年,389页)
大凡公认优秀的历史学作品,本不必说教,因为它本身就是足够好的示范,在不动声色之中,作者观念、手眼业已蕴含其中,足供读者和后继者揣摩、效法。一面创作无力,一面口吐真言,所谓“想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拿捏得当至为关键”、“体会潜藏的玄机”、“积极寻求突破之道”云云,实无异于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朱子说:“不要说得太高妙,无形影。非惟教他人理会不得,自家亦理会不得也。”(《朱子语录·答许顺之书》)我很怕自己的偏见,复求教于友人与豆瓣,反馈倒颇一致,均谓此书“知所云而不知其所欲云,不必当书看,索引而已”、“似乎成书颇仓促,不过足以提供读者许多线索,从而直接读日记原文”。如此想来,若作者能卸去不必要的使命感和作圣心,还札记本来面目,倒得其所哉。
附带可一提的是,本书行文粗率,编校亦甚陋,留有谬误不少。如“湘绮楼日记”误作“湘倚楼”(绪言,第3页);叶昌炽“入籍江苏长洲”误作“长川”(14页);“大体可以反映”误作“反应”(203页);“怀疑清廷有反汉之心”误作“反汗”(214页,注1),等等。这更让我怀疑,本书呈现的形式,究竟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作的成果,还是因“不得已”、避难而趋易的急就章。桑先生曾交代本书出版的缘起:
窃意四篇各立专章,合为一部,如处置得当,或会是一本立意高远、结构匀亭的好书,而作者意不出此,生生将一“篇”之有限容量抻至一“卷”之浩荡篇幅,以水济水,谁能食之?真不知是要感叹今日书贵纸贱一至于斯,还是佩服作者真有不惜墨的时代精神,笔下不带一丝矜持。而据书中预告,接下来“大转折时代四部曲”之二、三、四各卷将陆续推出,我们当然乐见作者俯从“小友”美意皆大欢喜。吾辈无言,且待将来的学术出版史评说了。 本文刊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第390期,2016年7月24日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