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号三联生活周刊（ID：lifeweek），原作者李翊。

转载前的话：

宁泽涛的比赛结果一出来，引发了网络的巨大讨论。

粉丝对他是理解的，宁泽涛反复说自己是正常发挥没有被干扰，还成为粉丝吹捧的一种“耿直”清流。

但是从去年的世锦赛冠军到现在的惊险进入半决赛、无缘决赛，所能引发的议论自然也很多。

中国体育是举国体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实。在这个体制下，个体运动员成了明星级人物，一定会有各种集体和个体的矛盾。

刘翔身上捆绑的巨大商业价值是否影响了他和团队的奥运会策略？

李娜决定以个人名义发展，曾经受了多少争议？

田亮和郭晶晶，当年因为私自开展商业活动，都受到了处罚，主动承认错误的郭晶晶留在国家队继续参加北京奥运；而田亮则直接被国家队除名。现在他们都上了真人秀再次走红。一个是幸福的森碟爸，一个是虐狗高手霍太太，昔日那场纠纷似乎早就被遗忘干净。

看到成绩和纠纷，就试图把运动员的行为分出对错黑白来，恐怕是简单粗暴的。

至少，关于宁泽涛的故事，《三联生活周刊》及时发布了一篇很有信息量的报道。所以我想把这个稿子转载给大家看看。

多了解事实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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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7，在刚刚结束的里约奥运会男子100米自由泳半决赛中，宁泽涛在进入半决赛的16名选手中排名第14位，无缘决赛。

虽然赛前长期负责奥运会实时数据提供的“Infostrada”公司曾经预测宁泽涛会在里约斩获一枚银牌，但是在赛前，很多中国游泳界的专业人士普遍并不看好宁泽涛的奥运前景。

宁泽涛在里约奥运会男子100米自由泳半决赛中

游泳世锦赛自1973年举办以来，男子100米自由泳就一直是世界上游得最快也最具有观赏性，也是最能显示人类极限的项目。正因为如此，也一直被高手如林的欧美人把控。在喀山竞技场上，宁泽涛横空出世，一步到位地实现了中国男子的诸多突破：他第一次带领中国队拿到参加里约奥运会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的入场券；第一次进入到世界锦标赛决赛，第一次拿到奖牌甚至夺冠。面对这个历史性突破，任何的褒奖都不过分。

2014年9月26日，宁泽涛和队友徐嘉余（左一）、李响（左二）和李朱濠（左三）在仁川亚运会男子4X100米混合泳接力决赛中夺得金牌

但如果站在更高的维度来看，宁泽涛并没有游出最好成绩——打破自己保持的亚洲纪录47秒65。孙杨拿的三块金牌，全部是超越原来自己的成绩，也都是当时世界的最好成绩。所以说拿这个成绩到奥运会还以为会是老大，这是不现实的。

2011年世界锦标赛冠军是澳大利亚的詹姆斯·马格努森（47.63），宁泽涛（47.84）在2011年世锦赛可以排第二，而到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这个成绩可以排第四，放到2013年的世锦赛可以跟美国的阿德里安并列第三。而且，喀山世锦赛，因为世界锦标赛和奥运会双料冠军马格努森受伤手术没能参加，夺冠热门、俄罗斯人莫洛佐夫半决赛出发抢跳犯规出局，使得飞鱼大战的精彩程度有所下降，所以宁泽涛这块金牌的含金量是有折扣的。

2015年8月6日，在喀山世锦赛男子100米自由泳决赛中，宁泽涛获冠军

从目前情况看，在100米自由泳领域，能进入48秒俱乐部的选手非常多，高水之间的差距在毫厘之间。在里约奥运会的时候，谁的准备更好，谁的赛前训练更充分，谁在三枪之间的体力分配合理，竞技状态更好，谁才可能笑傲江湖。从技术上看，宁泽涛还有需要完善的空间。

从刚刚结束的比赛来看，男子100米自由泳新人辈出，竞争远更为激烈。进入48秒俱乐部的选手至少有11人，除了老将俄罗斯的莫洛佐夫，澳大利亚的麦克沃伊，美国的阿德里安，18岁的澳大利亚小将查尔莫斯也表现抢眼。这个在橄榄球和游泳项目中都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年轻人在100米自由泳半决赛中，以47′88的成绩小组排名第一，进入决赛。

宁泽涛（图中间道）在里约奥运会男子100米自由泳比赛中

因陷入广告代言和罢训风波的宁泽涛原本是不可能出现在里约奥运会上的。

2015年11月，国产乳业品牌蒙牛旗下的冠益乳签下了国家游泳队的集体广告和宁泽涛的个人广告代言。但在去年稍晚时，人们意外地从宁泽涛的微博中发现了他和伊利牛奶的影子。随后，他在澳洲拍摄的广告大片在浙江卫视等平台上进行了播放。

按照《国家游泳队在役运动员从事广告经营，社会活动的管理办法》，在役运动员不得单方面与商业推广单位及企业签订协议。不过，国家队在签约代言方面对明星运动员有特殊政策，并保证其待遇，但也强调个人合同不能与国家队集体合同互为竞品——这是游泳队不可逾越的红线。

面对游泳中心措辞严厉的警告，宁泽涛的态度是坚决不从，不认错。为了争取自己签售合同的权益，他先是以罢练作为要挟，缺席了近一个月的训练不下水，随后递交了退役申请。在解释自己退役的理由时，他还补充阐述说：“福建全国青运会上连夺两枚金牌的北京游泳新星庆文怡的猝死，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感到担心”。

之前孙杨虽然负面新闻较多，但都集中在违反个人纪律素养或生活上，从来没有罢赛罢练，而且他的各个大赛成绩没有一次掉链子。对于游泳中心来说，他能为国争光，这样的成绩与态度值得另眼相待，有一些错误是可以原谅的。宁泽涛最后能进入里约奥运大名单，则是因为出于整体利益的考虑，所有问题奥运会回来再解决。

宁泽涛的变化，始自喀山世锦赛后。

“喀山世锦赛，拿完冠军的第二天第三天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了，可能压力突然很大或者想法就多了。对于运动员来说，拿了冠军你是一个人，不拿冠军就是另外一个人。我所说的冠军是必须有里程碑式意义的，引起全民关注的，你会发现他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中央电视台竞赛部主任王平说，这种变化，具体而言，“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心事多，想法比较复杂。有几次，他甚至在领导长辈面前，一言不合公然离席，留下满屋惊愕。”

2015年8月6日，在喀山世锦赛男子100米自由泳决赛中获金牌的宁泽涛

“再乖的孩子也有自己的个性，宁泽涛也不例外。”宁泽涛的启蒙教练，郭红岩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高水平的运动员，每天都是一万多米的训练量，有疲劳周期。遇到比赛周期和心理周期不同步，就会闹情绪，与教练，领导对抗。尤其是自认为自己成熟了，独立了，就想要采取自己的方式。”

“我是运动员，我知道比赛全力以赴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累，尤其是每次最后冲刺憋气游的时候，因为极度缺氧，恨不能死在水里。能不能顶过来？顶过来后还会不会再拿命去搏？这往往成为优秀运动员和普通运动员的区别。”郭红岩说，“宁泽涛是个内敛羞涩的人，从不说自己能做到，但他每次比赛最后憋气游的时候，叶瑾看一次回放掉一次泪。”

商业利益或许是引爆叛逆期的导火索，但是宁泽涛和游泳中心的矛盾是全方位的，不止是商业利益，还有训练的安排和运动员的经营理念。这个问题也不是中国特有的。运动员一旦成了大腕儿，就有“叛逆期”，原来没有这个实力只能听教练的，现在得了成绩可能就要表现出来了，表现出来了肯定就会产生矛盾。拿了好成绩，运动员觉得我没完全听教练的，也拿了这个成绩，那我就不听了。巨大的荣誉和压力以及困扰，让自己有一些想法，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抵触情绪。何况他还有一个比照对象——孙杨。

2014年12月25日，在昆明集训的宁泽涛在海埂大坝巧遇“粉丝”并合影

宁泽涛和姚明、刘翔两人有很多共性：运动天赋高、形象健康、个性阳光。这一切注定了他们既是国家的骄傲，也可以成为世界级明星，同时还是广告赞助商的宠儿。这种三栖身份在中国众多的体育明星中并不多见。但是，项目特点决定了其背后的经纪团队专业能力有高下之分，这直接体现在运动员个人形象的维护以及商业利益的考量、规划，包括处理个人事务与负面消息的能力。

同为基础大项，同样市场化程度不高，同样是举国体制培养，决定了宁泽涛和刘翔只能选择依附于培养自己的体制。但在市场开发上，田径和游泳却并不同步。作为市场开发先行者的田径，目前已经营建了较为完备的竞赛和推广体系，包括黄金大奖赛、钻石赛等，正在逐步逐步摆脱业余体育的诸多藩篱。而无论是大奖赛、锦标赛在内的短池和长池系列赛，还是世界锦标赛，游泳的奖金体系、播出体系以及推广体系，都没有脱离浓厚的业余时代特征。在竞赛体育和群众体育之间，游泳也缺少有效的衔接和互动。这体现在，刘翔可以依靠一系列的赛事平台对赞助商进行回报（尽管在当时，这种回报也是非常有限度的，不够专业，且遭遇到体制的掣肘），而宁泽涛则只能依靠每年有效的几站比赛来证明自己。而他的商业开发，也受一些顶级赛事的成绩左右相当大。更何况，在队中，在多个自由泳项目都拥有夺金实力的带头大哥孙杨，显然拥有更好的成绩累积和国际化标签。

孙杨当时也有到国外训练的想法，但自己根本负担不起。原来孙杨和孙杨的妈妈也表达过不愿意在国内练，想出去练，但实现不了。游泳没有超高的奖金和成熟的比赛体制。游泳建立职业联赛没有先例。孙杨与游泳中心也达成了某种协议或平衡，宁泽涛的行为则超出了目前游泳中心的管理体制。

对于运动员自由度的提高，游泳中心也不适应。21世纪初，游泳金牌只是国家荣誉，商业利益微乎其微，运动员收入并不高。现在各种商业活动带来巨大利益，也打来巨大诱惑。这十五年的巨变，在孙杨身上得到了巨大的体现，到社交媒体时代出现宁泽涛又有新的体现。

不管怎样，每一个存有无数可能性的40几秒，繁华世界和那些关注的目光只能由宁泽涛个人来面对。挑战是注定的，至少在偶像光环下的这段时间里，无论输赢他都必须独自上场。竞技体育，偶像也没有特权。

（原作者李翊，实习记者余物非对本文也有贡献；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