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傅园慧火了，大家都很开心。

一开始，是猛夸她。小姑娘喜剧、可爱，有平常心，成功地逗笑了最紧绷的群众。

于是大家齐刷刷放下了瓜，各种刷屏，各种使用“洪荒之力”，把这个词儿刷得都要让人吐了。一般来说，网络热词虽然过时得快，但总也要坚持个俩月的，像“洪荒之力”这样三天就让人看了想吐的，也是少见了。

后来，大家夸着夸着，就转而夸到自己身上了。

媒体们、时评家们、跟帖群众们纷纷深刻指出，对傅园慧的喜爱，“体现了我们的进步”，“反映了国民心态的成熟”，“说明大家越来越宽容”，“审美趋于理性和自信”……

总之，运动员很行，我们也很棒；傅园慧很好，我们也很好。用鲁迅爷爷的话说，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多人一哄都混在这支“很行”的队伍里，沾着“成熟”“理性”的光，仰着宽容和善的脸，愈发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傅园慧，觉得自己很进步。

他们也许自己都把自己感动哭了：看我多理性，看我多通情达理，我接受了她对明天决赛没有要求，我接受了她对现在成绩挺满意，我真是进步理性的观众啊。

进步好容易啊！含蓄地笑着转两个傅爷的表情包，就进步了。

可是，有一些人，你们慢两步。

你们都假装不记得自己怎么对刘翔了的吧。

四年前、八年前那些恶毒的鬼话，谁说的啊？那些穷尽了脑汁的阴谋论，谁想出来的啊？

“在家门口丢国家脸”“我们纳税养了一个废物”“赞助商让他必须上跑道”。

还有“最会演戏的上海人”“总在奥运蓄意假摔”“两度受伤，演技精湛，不用跑抢到了头条”“心里的小九九就跟他脸上的坑一样多”……

当时你们统统都还小？当时吃瓜的和今天吃瓜的，完全不是一群人？

比如我看到，有一个评论员老师，现在也加入在快活的空气中，做节目模仿傅园慧的表情，大力搞怪。

他还大度陈词：她能不能得奥运金牌我不知道，但她是未来的喜剧之王……好宽容，好进步啊。

可是几年前，你说刘翔受伤倒下后，至少要走完110米，把10个栏都推倒，走到终点，然后向9万现场观众挥手致意，那才像话的啊。

嗯，运动员伤了，还必须给你表演《推10栏》的行为艺术，你才满意。

今天读者看到这话，会以为这是不是人家说反话啊？不是的，评论员老师是正经严肃地说的。现在人家忽然宽容了，进步了，慈爱地谈论着傅园慧，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今天说这些，不是要搞人人过关，不是要搞什么清算，翻什么言论的老账。

进步，当然是好事。但是，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群体，进步如果不伴随道歉，不伴随反思，羞羞答答就进步了，是不是也太容易了点？这样的进步，好套路的，好易碎的，好容易重蹈覆辙的。

而事实上，我们有很多进步，偏偏就是“羞答答的进步”——过去大大地错了，却也不面对了，也不提了，反正进步了呗，过去的那一页就揭过去。

就算有反思，也是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反思，反思群体、反思时代，能反思自己的极少。你看今天，有几个评论员大爷出来哪怕稍微反思一下说：当年我对刘翔恶毒了点？有几个当年的喷子发帖说：当年我对刘翔喷太狠了？很少！都一呼隆地在傅园慧的表情包里进步了。

再往前看，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李宁凌空微步，点燃了火炬，评论上漫山遍野一片片都怀念老李的光辉履历，祝愿他身体好，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和88年李宁汉城奥运会失败后，观众给他寄绳索让他上吊的那会子相比，那倒是进步了。

可问题是当年寄绳索、各种恶毒辱骂他的人，08年都死绝了吗？咱不是进步了吗，有几个人出来说过一声：当年我不懂事，对不住李宁？

我不禁想起郭德纲的《大实话》：说天亲，天也不算亲，带走世上多少滴人；说地亲，地也不算亲，看罢新坟看旧坟。要说亲，观众最亲，巴拉巴拉。

其实这是舞台上编好的词儿，还算不得大实话。运动员激动了脱口飙的才是真的大实话呢。当年周洋拿了冠军，只感谢爹娘，那才真是大实话。对于吃瓜的观众嘛，呵呵了，何况你们的瓜边上还最爱放把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