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锋，现任南京大学中国南海协同创新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原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曾在美国哈佛大学、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英国杜兰大学以及香港中文大学等担任访问学者。

阅读提示：本文内容3164字，阅读时间约5分钟。

01

只要政权掌握在金正恩手里，朝鲜永远摆不正位置

朝鲜问题的悲剧就是，只要政权掌握在金正恩的手里，我相信朝鲜永远摆不正位置。从1953朝鲜战争结束到现在，朝鲜半岛的局势几经周折，到了朝鲜拥核自大，半岛危机确实在进一步升级。这个危机的升级有大国的地缘，政治争夺与竞争的背景，也有核扩散的背景。这也是整个21世纪或者是后冷战时代，国际安全所面临的最沉重的挑战之一。因为朝鲜摆不正位置，所以它永远是东亚地区不安全、不稳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引爆点，一个麻烦制造者，以及一个真正可以使得大国关系变得更加具有竞争性和挑战性的话题。

那么为什么朝鲜摆不正位置？这就要说到朝鲜这种权力的特殊性。它虽然小，但是它觉得它要反对事大主义，坚持自主意志。朝鲜要按自己的规则来形成东亚地缘政治的运转程序，是三代朝鲜领导人从来没有忘记过的。

第二，朝鲜摆不正位置是因为它要生存。朝鲜生存的压力，确实前所未有的严酷和严峻。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它的生存是要用武力吞并韩国，保证所谓朝鲜主导下的南北韩的统一进程，但是朝鲜战争最后使得金日成军事统治的野心受到很大的打击。在这之后朝鲜一直在冷战的框架下，极力希望制造所谓的中美矛盾，中韩矛盾，中俄矛盾等等。朝鲜的这种生存的需求使得它必须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尽可能的榨取对自身有利的国际资源。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朝鲜没有道理，没有政策的严肃性，可以出卖美国、出卖中国、出卖韩国。所以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不要去奢望朝鲜可以摆正位置。

第三个我相信还是朝鲜的内部体制。领导人说了算，领导人按自己的判断来理解世界和其他周边国家的关系，这导致它的政策抉择必然很情绪化。今天的金正恩在眺望整个朝鲜的对外关系时，我相信对他来说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自己可以把周边的大国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一个领导人总是以这种压迫性的狂想症来主导他的政策，那么这个领导人的政策一定会非常的难以猜测。

（日前金正恩指挥朝鲜火箭发射后激动地背起项目负责人）

02

整个朝鲜问题说到底是体制的问题

所以整个朝鲜问题说到底是体制的问题，朝鲜的体制不变，不可能解决朝鲜核问题。因为朝鲜拥核不是为了国家安全，而主要是为了政权安全。那么对中国来讲，朝鲜问题在今天有多重的挑战，第一，朝鲜一旦崩溃，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影响。第二，朝鲜是一个有核扩散危险的国家，会对中国构成威胁。第三，朝鲜确实是国际人权保障灾难性的国家。

现在朝鲜问题的不确定性大大上升，这种不确定性首先来自于朝鲜经济的问题。第二，虽然朝鲜还是继续魅力攻势和挑衅行动，但世界已经越来越不吃朝鲜的这一套。美国人再三强调说你不能让我再上第三次当。所以当下重新凝聚国际社会，通过和平外交解决朝鲜问题，面临的一个挑战是，我们如何面对一个信誉已经破产的朝鲜？如果朝鲜的体制不变，朝鲜会有信誉吗？ 

03

要积极推动朝鲜未来的软着陆而不是硬着陆

当朝鲜的各种不确定因素都在上升的时候，朝鲜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前景？今天的朝鲜可能处在一个变革的前夜，当朝鲜开始不得不去增加手机的用户，让更多的朝鲜人可以去进行地下经济，然后国际社会的影响对朝鲜不断上升的时候，一个开始渐变的朝鲜很可能是一个最不稳定的朝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朝鲜的不确定性是在上升的。但问题是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朝鲜？我们是希望朝鲜突变，还是朝鲜渐变？我相信，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希望朝鲜能够渐变。因为突变的朝鲜会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

为什么朝鲜的突变会有很多的问题？因为大量的难民，朝鲜可能陷入内战。另外，谁来控制朝鲜的核设施，这些核设施会不会出现灾难性的事故？所以我们要争取实现朝鲜的渐变，用一种可控制可管理的方式来实现朝鲜的渐变，或者用句通俗的话说，要积极推动朝鲜未来的软着陆而不是硬着陆。问题是怎么来实现软着陆，我们需要合作。我们需要给朝鲜领导人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就是它不能再把玩弄大国当作自己的战略资源，这样的朝鲜不仅不会摆正位置而且非常的不着调，从根本上是对朝鲜生存和利益的一种巨大的打击。

04

半岛和平稳定的未来，真正掌控钥匙的不是美国而是中国

今天一切朝鲜问题的不确定性，不是简单的对外关系、地缘政治问题，而是朝鲜的体制。如果朝鲜永远摆不正位置，那朝鲜的未来时间肯定是屈指可数的。

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朝鲜要摆正位置最大的限制因素是在朝鲜国内的体制。那朝鲜的体制可以变革吗？我对此非常悲观。只要朝鲜继续掌握在金正恩手里，变革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相信今天的朝鲜问题也好，朝核问题也好，我们对朝鲜问题的关注和对朝核问题的兴趣，很大程度在于我们不仅要为中国和半岛的和平稳定寻找可持续的方案，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和整个东亚以及国际社会一起，为真正解决朝鲜安全问题来承担我们的责任。所以我相信朝鲜和平稳定变化的未来，真正掌控钥匙的不是美国是中国。

（朝鲜火箭发射时的点火瞬间）

05

朝鲜是否会实行70年代的中国式改革

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每天每秒都发生在朝鲜的眼皮底下。那么朝鲜在被中国耳濡目染下，真的有在改变吗？朝鲜确实是在改变。过去朝鲜也开发了将近21个经济开发区，最近这两年实行的一个制度是缩小生产队的规模，分产到队。朝鲜确实想要多多少少通过中国的体制来使自己提高粮食生产效率，但是我很不客气地说，朝鲜很不可能走到中国改革开放的模式，不可能从制度的选择上真正走向中国。因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其实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中国的领导人不仅在经济上，在政治上也下定决心通过变革达到预期的目的。朝鲜希望有中国那样的经济效果，但是并不希望付出政治变革的成本。

因此，在目标不变的情况下，朝鲜就不可能真正走上中国那样的道路。如果朝鲜今天不能有这样的决心，可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要是真的招商引资，朝鲜国内的整个金融经济，包括企业的根基制度，财产投资的保障制度都要跟着转变。所以今天朝鲜的困境恰恰就在如此，如果不愿意在政治上下定决心改变自己，就不可能在经济领域真正的改变朝鲜本身。

06

朝鲜问题是否跟中美之间的互相猜忌有关？

朝鲜问题当然也是中美关系中非常重要的话题。朝鲜半岛这么多年的分裂、冷战状态，本身就是二战后东北亚地缘政治的一个结果。但是在后冷战时代，朝鲜问题在中美地缘政治竞争中的地位却不断下降。实际上，朝鲜问题现在变成中美在进一步推进东北亚地区安全合作上一个重要的促进点，有了中美合作才有了六方会谈。

所以我把朝鲜问题视为今天21世纪东亚地缘政治竞争的一个新的测试点。中美关系不能只看竞争的一面，我们还有合作的一面，甚至是战略合作。

（朝鲜核问题六方会谈格局）

07

中国未来在朝鲜问题上怎样抉择？

我认为中国未来在朝鲜问题上怎样抉择取决于两个问题：第一，朝鲜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第二，周边其他国家对朝鲜的变化作出了什么样的反应。另外谈到对朝鲜的制裁，其实已经延续了好多年，特别是美国在朝鲜战争之后就一直有对朝鲜进行制裁。提到制裁对朝鲜民众的生活影响，与制裁对朝鲜无核化实际的效果这两者怎样平衡，我认为这永远是国际关系中的一个困境。制裁肯定会付出很多人道主义的成分，但其实制裁可以达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效果，就是可以有效的遏制朝鲜核力量发展的可能性。

08

朝鲜的体制是否有一定的合理性

朝鲜政权的存在当然有合理性，但问题是合理的成分到底占据多大的比例？而且我们判断一个现实的社会现象是否合理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个人认为在21世纪的今天，对现实是否合理的判断标准，第一当然是要尊重多数人的选择。但问题是朝鲜的体制是多数人的选择吗？有多少人是发自内心呢？所以合理性不在于它现实的存在，合理性恰恰在于人类社会进步的最基本的动力，我们要有人性的信仰。

第二，应该是判断这是否是老百姓发自内心的选择，这很重要。我并没有从朝鲜今天的现实中看到老百姓发自内心的选择。第三，更重要的是它能否为地区的稳定合作带来贡献。朝鲜这种体制和做法，显然对地区的稳定与和平没有任何的实质作用。所以我个人认为，在朝鲜问题上不能简单地认为存在即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