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璇講無聲世界大愛 艱難而多彩 -陳小青-
聾人從你身邊走過,但你不會知道那是殘疾之人。聾人的世界沒有鳥鳴、沒有歌聲、活得非常寂寞,但同時又是一個可以比健聽人的生活更豐富多彩、活得更生動的世界。在那聽不見的世界裡,「語言」與「交流」當是最受重視的人生內容之一,並因此存在著更多於健聽人的語言:口語、唇語、手語、體語,不同國家的手語,手語加體語......「而懂一種語言就多一個世界;學會的語言越多,打開的世界的門就越多。」這是首位國內自己培養的聾人語言學博士、重慶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首位派遣海外的聽障教師、現於明尼苏达州聋人学校任教的鄭璇女士,4月6日在華府演講中反覆感慨的一句話。「所以我有很多朋友:健聽人的朋友、失聰人的朋友、中國朋友、挪威朋友、美國朋友。」她總會同時驕傲地再補上這麼一句。 演講假華府美京華人活動中心(CCACC),以《無聲世界:中國聾教育與文化,雖無聲,但有愛》為主題,由「愛加倍愛聾國際協會」主辦,華府美京華人活動中心及大華府區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交通大學、復旦大學和武漢大學等校友會共同贊助,並吸引了數個報社專門派員前往採訪。雖然鄭璇會各種不同語言,包括健聽與失聰、漢語與英語等,鑑於到場聽眾多為華人,她決定使用漢語普通話演講。圓潤的聲音字正腔圓,一開口便滔滔不絕,整個演講不假思索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如江河而下,令所有聽眾無不被深深吸引。 鄭璇以屏幕上巨大的一個「聾」字為開場白,稱此字「非常耐人尋味」:「老祖宗造字時以'龍'為'聾'字的一部分,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把最吉祥的圖騰給了我們,是給了我們聾人以信心,讓我們在逆境中可以看到希望」。 鄭璇進而以七個「關鍵詞」、亦即七重身份,來介紹自己的人生: 「聾人博士」、「聾人教授」、「中國手語與聾人教育研究」、「在聾人與健聽人之間建立橋樑」、「聾人寫手」、「聾人舞者」、「妻子與母親」。 談到在武大人文科学班讀書時,由於該班綜合了文史哲三科內容,學生每周上課達42節之多;作為只能憑視覺上課的聾人,既然須觀察老師、讀其唇語來「聽課」,眼睛便無法同時用來記筆記,所以課後還須再借抄他人筆記,所耗時間更大大超過健聽人。但如今她記得卻不是當時的苦,而是那種日後使她大為受益的強化訓練。 從第二身份即「聾人教授」角度來說,鄭璇獲得博士學位只是為聾人服務的開始。畢業後她選擇來到中國西部重庆师范大学特殊教育系任教,一直在教兩種學生:一個是聾生,她任他們的班主任、語文老師,還教人際溝通課;另一個是聽人,她教他們中國手語(CSL)課程。由於成績斐然,仅两年时间,她已晉升為副教授與研究生导师,並於2011年開始帶碩士研究生,專業仍是聾教育。由於對舞蹈感興趣,課餘還給聾生排練舞蹈,「用手來指揮他們,非常非常地特別!」。 作為第三重身份「研究者」,她的主要研究領域是中國手語語言學和聾教育。發表過論文於專著;出訪過挪威,也到過香港和台灣講學;並在本校成立了手語聾教育教育研究中心,為中國西部的聾教育出力。 「在聾人與健聽人之間建立溝通橋樑」則是她的第四個身份。由於她會「雙語」,既手語與口語,便可作為翻譯來溝通兩個世界。她指出,其實聽人在海外也不僅要過語言關,且也有溝通問題,因為真正的問題在於文化背景、文化差異:「語言只是冰在海面上的那一小部分;文化則是冰在海面以下,雖大且實際存在著,但無法看到」,進而導致思維方式與行為方式的不同。而聾人與聽人的區別也同樣,兩者因使用的語言不同,一個是視覺語言即手語、另一個則是有聲語言,便決定了在認知世界與為人處世方面也存在著文化差異。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和核心,便需要鄭璇作為翻譯者、橋樑、紐帶和協調者發揮著作用。 作為「聾人寫手」這第五種身份,鄭璇從小學三年級起已在報刊雜誌上發表文章;讀大學時因在榕樹下網站發表大量作品,該站於98-99年期間為她編撰了電子書《璇子的世界》,且置於首頁進行推薦,讓大量不了解聾人的人們了解了世上存在著的另一個群體及其不一樣的世界。 第六個關鍵詞則是「聾人舞者」。她引用舒婷的詩句「我表達了自己,我獲得了生命」,指出聾人也同樣不喜歡孤單、同樣具有強烈的與外界溝通的慾望。但作為聾人她的有聲通道受到局限,在強烈的訴說與表達願望的刺激下,寫作和舞蹈便成為鄭璇的「一對翅膀」。她不僅從小便喜歡寫日記、寫文章,而且非常喜歡跳舞。克服了聽取音樂上的巨大困難,她在舞蹈中自由地釋放自己的情緒,且也成為她業餘幫助學生排練舞蹈的動力之一。在復旦大學讀研時,她成立了學校的舞蹈隊並任隊長,同時幫助隊員排練、還擔任領舞,甚至教當地七八歲的智障孩子跳舞,雖然過程即為艱難。 在談到第七個亦即「妻子與母親」的身份時,鄭璇展示了她一家三口的合影,說到其先生為健聽人,非常支持鄭璇,目前與鄭璇在同一個系當教師、且同樣在教聾生。鄭璇32歲方生一子,也是健聽人,鄭璇已開始讓雖僅三歲的他學習漢語、英語與手語。
之後鄭璇進一步向大家介紹了聾人群體。她引用美國著名殘障教育家海倫·凯勒的話說:「盲隔離了人與物,聾隔離了人與人」,所以聾人非常渴望與人交流。聾人的殘障從外看不出,所以是「隱形殘障」,在人之間以及心靈上均造成巨大障礙。聾教育者正是試圖努力打破這個障礙,而這首先是讓聾人從孩童起便多學一些語言。她從1887年中國歷史上第一所聾學校談起,講到聾教育在今天世界上的發展,提到「手口之爭」、即用口語還是手語教學的問題在聾教育領域的極大分歧與爭議等等。而在她看來,仍是「多懂一種語言就多一個工具、多打開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門」。她舉了大量例子來說明各國手語不同、以及國際手語的存在,並指出中國本身各地的手語也有一定區別。為了顯示聾人的驕傲,鄭璇介紹了一些國內著名聾人,如戰火中失聰、後來擔任上海聋哑青年技术学校校长近四十年的戴目先生、北京第三聋人学校退休教师梅芙生,等等。 作為我國首位公派出國工作的聽障教师,鄭璇由去年10月來美,在孔子学院下属的聋校任教,教中國手語、漢語和中國文化,將為期一年。雖目前在美工作尚僅半年,作為两國残障群体之间的文化大使,鄭璇以大量的教學、課餘、手語、舞蹈等圖片,說明了自己在發揮着所有才智、做着自己最大的努力。這很快得到當地報刊的關注與報導,被議為「是所見過的最特殊的孔子課堂。」
鄭璇進而說明,聾人文化的根本特徵在於其視覺性,亦即聾人的世界是通過眼睛來看和理解的。她介紹了許多以視覺為主的聾人文化,諸如寫作、舞蹈、雕塑、繪畫等等,還特別介紹了CSL(中國手語)。由於這是獨立於漢語之外的語言,她來美後須重新學起。她以「結婚」、「大樹」等為例,說明中美兩國在手語上的差異;又以「癌症」、「謝謝」為例,來說明漢藏兩族在手語上的區別。對於千百年來「手口之爭」,西方已經做了許多有益的嘗試;而她擔憂的卻是國內,因中國聾人數目甚大,但至今對聾孩子的教學仍異常遲緩、水平很低,像對待智障之人一樣。
鄭璇重點談到關於對聾孩子的期望問題,認為許多家長只希望這些孩子能自食其力即可,包括她自己的家長。她說她走到了今天這樣的成功,她自己的父母竟從未想到過。只求自食其力這種低期望像培育矮蘋果樹一樣,對孩子的成長並無好處,尤其現在早已不是「十聾九啞」,而是「十聾九不啞」甚至「十聾十不啞」。「除了聽不見,聽人能做的任何事,聾人都可以同樣做到。」,只是聾人需要更多的理解、幫助、信心和耐心的對待。
鄭璇最後介紹了幾個簡單的中國手语(CSL),指出CSL作為聋人的自然语言、一种以手势为基础的视觉语言,只要配合整個人體來表現,同樣可以表達非常微妙的意思。她用手勢、表情、體位等等,說明了不同心態下不同含義的「你好」、「可以嗎?」、「愛」、「歡迎」等等。在大家興趣盎然的學習中,鄭璇完成了她的演講。 會議開始之前是各報社採訪。會議主持人是主辦單位爱加倍爱聋國际协会的負責人余超華先生。會議開場白由余超華、承辦機構美京華人活動中心的常務副會長張麗芳以及其他與會的負責人所做,余超華還從該協會以雙手捧心、鴿子飛翔、大書的一行字「以雙手傳遞加倍的愛」的LOGO為出發點,將爱加倍爱聋國际协会的起源、發展與使命向大家做了介紹。會議最後是在余超華放映的一首聾人的手語歌中成功結束。
演講結束後不止一人連稱受到了震撼,讚嘆成功了的聾人鄭璇甚至勝於健聽人多倍;說此次演講通過鄭璇而進入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無聲的世界,在那個無聲的天地裡,等待着健聽人的支持與幫助,任重而道遠;而一旦聾人走過艱難來到交流的坦途,生命必然也會像鄭璇般精彩絢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