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紅樓》女兒之香  張純瑛談曹雪芹創作之高妙

-- 陳小青--

若問「色如春曉之花」、「嫵媚動人」、「真好秀麗人物」在《紅樓夢》中是形容誰？恐怕多人會猜是十二釵中的女子，事實上卻指賈寶玉、蔣玉函、北靜王幾位秀麗男子。「縱然容貌姣好，仍是臭男人！」，研讀《紅樓夢》數十年的張純瑛在演講中笑著以此為開場白，並明指書中之意：「香，只有女人才配散發！」

張純瑛於2017年7月15日受華府書友會之邀，假馬州雙溪圖書館作的這場題為《紅樓女兒香》的演講，正是處處穿插了這種「猜謎」或填空的懸念方式，再配以大量實例加以說明，來強調《紅樓夢》書中這常被人疏忽的一道女子特有的人物景緻。張純瑛主要從書中時時處處明指暗喻的幾位女主角的「香」開發出去,說明作者強調「幾位女性的香，不來自庸脂俗粉，而是內在人格特質自然而然形諸於外」，而恰是這種人格特質，進一步影響或造成了她們個人的命運與結局；並由此一再讚歎作者無人能及的高超寫作手法,且通過對比西方文學而揭示兩者之異同。

「？香薛寶釵」？ 張純瑛首先讓大家為薛寶釵之香填空。由於此香在書中非常明確，眾人紛紛搶答。張純瑛則順勢先由從薛寶釵服用的「冷香丸」而致其體內自然散發的「陣陣涼絲絲甜絲絲」幽然而來的冷香談起，列出書中不惜大量筆墨鋪陳的、異常繁複昂貴的冷香丸製作步驟與材料。而這一「冷」，在書中又進一步漸漸延伸為薛寶釵人格人性之冷。張純瑛先以書中大量暗喻側寫、包括諧音與詩詞的運用等為引導，逐漸進入人們早已耳熟能詳的有關薛寶釵的故事與言行的六大「冷例」，最後則是將書中各處描述導致此「冷」的背景原因也做了收集與解說，證明這是薛寶釵「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所致，由此令聽眾自然明確了作者以其「香」喻其人的深刻涵義和高超寫作手法。而正是由於《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在這種種如此奧妙之處寫法異常統一，張純瑛認為她的老師王乃驥關於後四十回仍為曹雪芹本人所作這一結論應當正確。

隨之而來的自然是林黛玉。張純瑛首先引用的是黛玉亡故前最後一句話「寶玉、寶玉，你好……」,進而用了大量例子說明黛玉與寶釵的關係、與「冷」之間的關係。接著，便是黛玉連年的疾患與日日的藥，遂逐漸引出與她性命攸關的自身的藥香。在對比她與寶釵的病重程度、用藥繁簡，書中那種比比皆是異常懸殊的強烈的反差，自然會導出寄人籬下的黛玉真正的病根，那就是這位孤女最為短缺的親情和愛心。「吃藥尚且仰人施捨，何況終身大事？」「這藥香縈身的女子終欠靈藥可治」，最終命喪黃泉。且正因這種種複雜的關係存在，過於單純與過於癡情的孤立無援的藥香女兒林黛玉，在臨終前唯一所恨之人才竟只是賈寶玉，從而產生了那句須由讀者自去完成的最終的一聲嘆息。

因「花氣襲人知晝暖」而得寶玉賜名的第一大丫鬟、「出名的賢人」襲人，是張純瑛介紹的第三位女子。但那「襲人」的卻並非是真正的花香，而竟是殺人不見血的暗箭。所以寶玉的父親賈政聽到此名曾驚呼：「是誰這樣刁鑽，起這樣的名字？」。這位外貌粗笨、個性謙抑、無人提防的人緣極佳的襲人，卻常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飄來一陣芬芳，令聞著神誌不清、任人宰割」，乃至成為黛玉的殺手。所以張純瑛總結她是「迷魂香」。

「？香秦可卿」, 張純瑛仍是先請聽眾填空。這次錯的人不少，但大家紛紛興致勃勃連連舉手繼續猜測。張純瑛仍是用大量書中文字，包括對話、故事、明指和暗喻，說明她與襲人個性大不相同，說明她得到幾乎所有人的寵愛，說明故事背後明顯隱含的其他的故事，證明了她是「天香秦可卿」。張純瑛又進而講到秦可卿的「天香」其實另有隱情，並例舉大量史書記載、他人研究或著述、作者家史與此段故事來由，以及曹雪芹在書中記載時有意無意留下的諸般痕跡、「對（他的）這位才、德、容兼美的舅媽特別偏愛……，也對其盛年冤死莫可奈何」。

張純瑛接著還向大家介紹了她對《紅樓夢》中其他一些「女兒之香」的見解：妙玉的梅香，李紈的稻香，甄英蓮（真應憐）即香菱的「花果飄零」之香，以及梨香院十二位女孩梨離之香等等。

演講並未停止在《紅樓夢》中對女兒之香的闡述，而是進而將《紅樓夢》的這種寫作手法與西方文學進行了對比：意大利作家喬瓦尼•阿爾皮諾的小說《黑暗與蜜糖》，及其被改編的美國電影《女人香》；德國作家徐四金 (Patrick Suskind) 的小说《香水》，等等。與西方文學相比較，她認為中國古著古詩中只有《紅樓夢》最接近西方文學的意象主義，並且還同時是浪漫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的結合;而且西方作家所寫的女人之香都不出肉體之香，而《紅樓夢》中的則是從女子靈魂中所出之香：「曹雪芹比其他作家更高明之處，在于賦予筆下一眾女子獨特的幽香意象，細膩呈現她們的無雙特質。他對女性了解之深邃幽微，無人能出其右。」

作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前會長，演講者張純瑛已著九本書籍，並獲海外華文著述獎散文類第一名和其它五項文學獎，對《紅樓夢》也深有研究。

這場演講，人人表現得興趣盎然，個個踴躍搶答演講者的那些帶有懸念的提問。演講結束多人讚歎今日演講深刻生動大長知識；當得知此次演講內容全部包括在演講者的新著《人情詩故—從經典看人生》之中，人們紛紛擁上前去購買，並耐心等待作者簽字；還有多人連呼深受啟發，連連讚歎《紅樓夢》的高妙，連稱要「趕緊回去好好再讀《紅樓夢》、好好複習複習、好好研究研究」。在熱烈活躍的氣氛中，會議以書友會贈送身著典雅旗袍的張純瑛一盆典雅蘭花，而落下成功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