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底离开北京时，我就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冲动还不是那么强烈就忙别的事去了。近日看了任志强和马云两位企业界大佬的言论，便忍不住要说出来。

 这两天华远地产有限公司董事长任志强“任大炮”，在参加第一财经财富嘉年华“趋势”经济论坛时，答上海记者的一番话，引起了网上热议。我是在“共识网”上读到转载的，标题即《任志强：100个上海都代表不了北京》。且看相关原文：

（记者）问：我觉得北京房产会下跌，因为去中心化，第二个去政治化、去省级化，第三个，北京空气不好，所以我看好上海房产，北京看跌，同意吗？

任志强：你太以为上海了不起了，上海是不是金融GDP比北京还低，你强调什么中心？就是上海人自己认为的，你的高校能比北京多吗？请问你的院士比北京多吗？请问最优秀的小学比北京多吗？从小学开始你比北京多吗？为什么领导把孩子送到北京上小学？不送到上海来呢？不用讨论，北京永远是中心，一百个上海也代表不了北京。

会议主题本来是谈经济和房地产走势的，这是任先生的本行和擅长，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上海人”和“北京人”掐架。本来，上海人与北京人掐架不关我们京沪之外人的事，甚至让我们有围观的乐趣，但也不妨在旁指指点点掺和一下。

在“上海人”眼里，中国大陆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乡下人”；在“北京人”眼里，其他地方的人都是“外省人”（这是法国巴黎人对其他地方同胞的“叫法”，在中国传统说法里皇城之外的人近乎“蛮夷”，像韩愈那样的人一旦被贬出京，就感觉如赴死一般）。在我这个“外乡”兼“外省”人看来，他们都是被宠坏的，享受中央集权的特殊照顾还放刁。不仅“三年困难时期”，从外地饥民口中夺食以确保两市不饿死人，就是现在两地仍然享有别处得不到的特殊政策。

不过，我没有想到“北京人”对上海人也这么傲慢。在任志强口中，北京的院士多也是傲慢的资本。须知那不是北京的院士，是中国的院士，北京不过是首都，而中国人的大一统传统和集权嗜好，喜欢把什么精英都往政治权力中心集中而已。如果像美国，首都只是政治权力中心，科教中心、文化中心、产业中心、商业中心、经济中心等通过市场竞争自然形成，多中心地分布，北京绝不会有现在这个样子强势。

任志强凭什么说“北京永远是中心”？金、元时期，北京不过是众多都城之一。明朝建都南京，到明成祖起兵夺位后才迁北京，并一直保留南京做“留都”。民国时期，北京不曾是“北平”吗？吴稼祥别的理论我不全赞同，他的中国应该“多中心”的建言我是赞成的，我也相信迟早会实现。

另一个业界大佬马云最近在谈到足球和体育时说：中国的体育教育之落后，“和四十年前我小学时没半毛区别。”并以他在北京的一段见闻说，“北京的中学都这样，那全国其他地方更可怕了。”他的这个推论，表现了他心中的“北京崇拜”，似乎北京代表了中国最高的教育水准。不一定吧？须知，现在的升名校指标是教育部分配到各省市区的，各地的升学竞争都是与本省市区的同龄人竞争。北京的学生上名校容易只是相对于外地人而言，内部一样拼“应试”而忽视体育。相反，外省市除了重点中学，反正上名校概率很低的学校，学生体育活动时间可能更有保证。

不谈“北京人”凭什么“牛”，且说北京真有那么“牛”吗？

这些年，我常去北京，每年不会少于三次吧。但总是来去匆匆，没有自己花钱多住一晚上。因为是去参加会议或活动，有人付账，住的是高级宾馆或会所，吃的是宴席，车接车送，看到的都是北京光鲜的一面。就外观而言，长安街两边和改造过的王府井大街，其楼宇之现代和豪华，没有哪个国家的首都可比吧，世界大都会巴黎、伦敦、东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嘛。但是——

今年6月中旬，我住在亮马桥地铁站附近的凯宾斯基饭店。早上去天泽路，经“北京·女人街”，到美国、法国大使馆一带散步，路面还说得过去。晚上散步往相反方向走，那边有个朝阳区的什么服务中心，大楼和广场看上去还不错；再往前走不远，应该是司法部的什么学校吧，顺着那条横路走过去，就像到了偏远乡村；一边是楼房与院墙，一边是荒草杂树，好长的路居然没有路灯；走到亮马桥地铁站我原路返回，心里不免害怕被打劫。这当然不说明什么。

远不如天安门广场旁边、人民大会堂附近，西交民巷1号洋楼顶上，老远就可以望到的那个大钟居然是死的，教人觉得北京不配称作首善之区和国际旅游城市。（我当天在首都机场发了微博批评，其业主的上级的官微有反应，不知后来改正没有）

且说我和老婆在河北张家口尚义县韩家庄参访完察哈尔学会总部，7月27日早上从那里出发到北京——老婆1980年我在北京读书时去过京城，之后再也没有进京，我想让她看看新北京。

因为是东道主韩先生租的私车，我让人家只送到离北京市区最近的地铁口。于是我们在昌平区的沙河镇下了车，并在那里吃午餐。餐后张师傅说汽车轮胎要加气，我们就开车在镇里转悠找可以充气的铺子。所以，我们得以参观了这个近郊城镇的市容。观感说委婉一点吧：怎么会是这样呢？这通了地铁的地方，可是北京的不算远的郊区！地铁口不远处我看到过大学园区的招牌，包括我母校北师大的。这里的脏乱差，不要说与欧洲、日本、俄国的边远小镇相比天悬地隔，应该说比我在老家湖北、在珠三角所见到的乡镇都不如。小河里的水自然也是污黑发臭的。

进了“地铁”（其实是地上的轻轨），到终点转13号线，再到西直门转2号线，坐到安定门外站出来，打车到我们预定的连锁店。地铁票价确是全中国也可能是全世界最便宜，每人只花了2元人民币。可是，北京地铁之恶劣，不敢说是世界之最（我只在巴黎地铁转悠过几天，在莫斯科和伦敦下到地铁站参观过），说是中国之最没错吧？台北的“捷运”、香港的地铁，北京没法比；我坐过的广州、上海和天津的地铁也都比北京高一个档次。站台两边没有安全屏蔽门，指示图标不齐全，空调似有似无，这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不人道不友好。我们夫妻一人拎一个旅行箱，爬上爬下好费劲。这种待遇在广州地铁基本不会出现。什么“无障碍”，北京地铁根本没有考虑：昌平过来的那条线和13号线可是新修的！而且车厢里乞讨的、性交易广告纸都有。

这些应该是任志强先生没有感觉的。我问过北京朋友，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说，北京地铁就是打工仔和穷学生坐的，中上层北京人不是坐公车就是开私车，要么招的士。——这就是北京光鲜的另一面。我以前也没有体会。

我带老婆见识“新北京”，不能不去奥林匹克公园。2009年我去参观过，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感慨中国有钱，而且北京的什么建筑都爱冠“国家”之名了。从前的历史博物馆和革命博物馆合称“国家博物馆”也罢了，巨蛋叫“国家大剧院”，奥林匹克公园里那个大“鸟巢”叫“国家体育馆”。当时，我想，何不把北大、清华合并了，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大学”呢，省得它们争老大地位，而且一步步把“北京大学”变成“北京人大学”。

这一次我们是早上去的，七点一开园就进去了，感觉只有一个字：脏；或者只有一个词：脏兮兮！地坪上，特别是歇脚的篷子里的地面，黑乎乎、油腻腻的一层层。（地铁的台阶和扶梯也多是这样）这就是北京著名的新旅游景点？

这么脏，真是丢人！好在北京虽然号称国际大都市，洋人并不多，游客多是中国自己人

北京为何这么脏？跟香港、台北没法比，跟上海、广州没法比，为什么跟天津也没法比呢？天津也是北方城市，少雨多风沙呀。只是因为天津靠海吗？

无论怎么说，这个脏兮兮的北京，没有什么好自傲的吧？

我说北京就是中国大陆一个超级县城，自觉对不起许多县城的朋友。我老家湖北仙桃，原先也跟现在的北京差不多脏乱差，上个月回去看街面已经大大改观，至少比北京干净多了。

不过，据《史记·绛侯世家》司马贞的索隐：“县官谓天子也。所以谓国家为县官者，《夏官》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县官也。”天子谓县官，首都相应地谓“县城”，在这个意义上也只有北京配称“县（官所居之）城”了。我们总不能学某些网民叫北京为“帝都”吧？

——鄢烈山 2014年0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