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這頭,您卻去了那頭」
——黃用張純瑛聯手 書友會緬懷余光中
--陳小青—
余光中,一個人人皆知、代表鄉思鄉愁的名字,粉絲無數。自2017年12月14日與世長辭以來才一月有餘,多少人已自發辦起各種紀念活動。大華府地區自不例外。而余光中的世交、著名詩人黃用,及余光中的私淑弟子、前北美女作家協會會長張純瑛,受華府書友會之邀,於2018年元月20日所舉辦的聯合演講,無疑屬於重量級紀念活動,格外令人矚目。難怪當日諾大的會場座無虛席。
該日也恰是書友會會長新舊交接之日。才卸任的會長丘宏義首先向大家介紹了新會長Vivian;而Vivian剛剛接手卻只想將時間和主題交給演講者,因之直接開始介紹兩位演講貴賓,並指出:「余光中曾提到很多人有錦心卻未必有繡口,而我們今天卻有幸請到兩位既有錦心、又有繡口的張純瑛和黃用來演講,所以會議結束時大家肯定會覺得不虛此行。」會後與會者們談感觸,果然此言得到了證實。
曾獲六項文學獎的張純瑛的演講題目是《日暮鄉關何處是--余光中的鄉愁與鄉土》。她上來先笑指自己第一個發言的原因,是在於「要將壓臺戲交給更重要的人物來講」、「我先上來跑龍套」。在發言中,她首先說明自己從八十年代第一次讀到余光中的散文起,便已徹底被其文采所折服、「常有拍案叫絕之嘆」,因之持之以恆地收集其書文並「研究余光中已經二三十年」、早已是其忠實的「粉絲」,所以其散文和遊記深受余光中的啟發與影響。她進而以圖片展示了自己每見必藏的重要的余光中散文集,和她自己密密麻麻一張張夾在書中、提示好句的各色紙條,嘆息「好句實在太多了,根本記不下來!」她總結說:除了人們早已耳熟能詳的那些詩歌,余先生已出版的有39本散文集、14本評論集以及13本譯著。她並從這三個方面展開,向大家介紹了她所念所感的「左手写文,右手写诗」(梁實秋語)的余光中。 對於她最為心儀的余光中的散文、尤其是旅遊散文,她以非常有說服力的實例,從不同的角度證明了其文字之優美、遣詞之新穎、感情之豐富、內容之廣泛、知識之淵博、意象之靈動、以及表達之酣暢,並進而談到這一切對自己的影響。關於余光中的評論文章,她也以實例說明作者是如何以優雅自然的散文手法書寫這類通常生硬艱澀的文章、以其博學和精準文字來進行引經據典、對比分析,因之其文「飽滿多汁,咀嚼有趣,讀來了無掉書袋、堆砌術語的僵硬枯燥之氣」,令她在欣賞之餘也曾將此種手法採用在自己的行文之中。關於余光中的包括《梵谷傳》、英美詩選、王爾德四部喜劇等13部譯著,她同樣是以實例來說話,指出僅僅只是一些書文的譯名便足以證明余光中的高超水平;進而從中選例來證明若要譯得好,中英文必須都出色。 張純瑛進一步講述自己成為余光中「私淑弟子」的歷程。從私下的忠實粉絲,到2000年貿然請余光中為其第一本散文集寫序、得素昧平生的余光中一絲不苟竭心盡力認真地完成,再到2014年時任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的張純瑛借黃用之力、將85歲的余光中親自邀來廈門大學,為第十三屆雙年會擔任主講貴賓……
經過如許多年,張純瑛這才在2014年秋真正得償夙願,親見久仰數十年的偶像余光中。以許多張當時的照片為佐證,張純瑛詳細介紹了當時余光中的音容談吐、感人軼事、諸般風采,以及給該雙年會帶來的五千人與會的空前盛況,還重點指出余光中在參加此次會議時所展示的高尚人格。最後,則為自那時起與大師再也無緣相見而由衷扼腕嘆息。 對於余光中的辭世,張純瑛也談到社會上對其身後毀譽參半的評價,指出其負面評價其實皆出自政治層面,包括鄉土文學論戰、統派vs.獨派、反共到親共種種。她尤其具體介紹了鄉土文學論戰,並以余光中的生平、言行等大量事實闡述了其真正的立場,說明他是如何深愛着台灣,而許多指責其實是對他的誤解、誣陷或人身攻擊。當張純瑛提到其思鄉之愁時則指出,在余光中內心的擺放位置其實是「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聽眾中有人及時半開玩笑地追問了一句:「(他認為)美國是什麼」,張純瑛不假思索立即回答「美國是棄婦」,引發了會場一片哄笑。她最後以介紹余光中1966年寫於美國的詩歌《當我死時》,來說明他的「大中華情結」、並以此作為她演講的結束。
休息之後黃用走上前台,以《悼念詩人余光中—我的朋友余光中》為題做了演講,並且也是以一番「歉詞」開始:針對張純瑛關於他是「壓臺」的說法,他笑稱自己的演講不過只是「狗尾續貂」。 黃用的紀念余光中,是從廣為流傳、尤其海外人士感觸尤深的《鄉愁》一詩講起。他指出此詩反复重複的句式,並以其與曹雪芹的《紅豆詞》等的經典詩詞相比較,說明這種句式自古即有,而余光中熟練地運用在了他的詩中。對於這首詩以及其他的思鄉之作,已經為多人譜曲歌唱,其中不乏著名歌手,至今流傳甚廣。他因此當即播放了數首不同版本不同作曲家或歌手所唱的《鄉愁》、《鄉愁四韻》、《傳說》等歌曲,並對「海棠红」的真實涵義、即特指20世紀初包括外蒙古時的中国版图做了解說,說明何時中國版圖才從一葉海棠而變為今日的公雞圖式。一唱三嘆的詩句與樂譜乃至歌聲,令本已鴉雀無聲傾心聆聽的會議室更加出奇地安靜、幾乎聽得到各位海外遊子自己的心跳。接著黃用出示了余光中早在1969年送給黃用的照片,照片反面寫的有「光中獨坐落磯山 西望舊大陸」字樣,而日期簽在一九六九年十月。他由此說明,這證實了其鄉愁早在1969年即已經存在、而並非自《鄉愁》之詩寫就之時的1971年。他順便指出,現在國內余光中的手稿拍賣動輒60至80萬元,所以此照片「很值錢」。笑聲之餘,他還順便講了數個余光中年輕時的小故事。故事之餘黃用不無傷感地說,余光中詩中說到「我在外頭,母亲在裡頭」,現在成了他和他的母親都「在裡頭」了。 作為余光中的世交、發小和一同在文學領域馳騁多年的同事與摯友,黃用介紹了自己與余光中的私交,笑指關於人們認為他是受余光中影響才寫新詩一事,其實與事實稍有出入。他說事情的真相只是始於余光中在1952年和1954年各出的一本詩集,該詩集余光中均送了一本給黃用的父親,其父遂道出一些諸如「你看,余家的哥哥多行」等言語來;而黃用在讀了這些詩集後卻很是負氣,回說「這種詩我也會寫」,方才開始了他的寫詩歷程。兩人當年俱是藍星社的大將。余光中十分欣賞黃用的詩作,在其新近發表的遺作、紀念藍星七十年《藍星曾亮半邊天》一文中,他還專門詳細提到和評論了現今的黃用,對黃用不再寫詩而只譯詩表示遺憾:「古人一生留詩雖多,但往往多在唱和應酬,若是創作,就比較少。黃用小我八歲,一直是我的『後輩』,但現在也八十二歲了,不再寫詩,只縮小世界,只限譯詩,真可惜。」黃用還將余光中1960年在美國時用英文寫的對黃用的評價投放了出來,言黃用對自己的文字很嚴苛、對批評他人也很苛刻;說他在寫詩上並不多產、只出了一本詩集,等等。黃用接著詳細介紹了他們當年在藍星社時的諸人諸事,並出示一張早年「藍星四友」的照片,照片中的他與余光華親密無間、風華正茂。 黃用接著也大致談了一下余光中在散文、尤其旅遊文學,以及翻譯等方面的貢獻,而且提到很多人認為其散文比其詩歌還要出色。他接著特別指出,余光中其實還有其他方面的重要貢獻,比如校園歌曲、現代繪畫、對中文的維護,以及講演和朗誦方面等等,說起主持過許多朗誦會,很是熱心。關於余光中本人的演講,黃用說他並不非常激動,但總是「娓娓道來」、令聽眾會很入勝,「是個很好的演說家」。在穿插了一系列余光中的小故事之後,他開始說明余光中如何是位有爭議的作家,並指出在其去世之後還有人說他「死了好」,認為這極其卑劣。他以實例來反駁許多中傷余光中的說法;他還舉例說明余光中早年在美時即非常思念家鄉,並以黃用自己1960年來美時的處境、和當時自己得A的表示鄉思的作文,來證實海外遊子更易產生鄉愁、更知祖國強盛之重要。他從各個方面大力維護余光中,說明余光中絕不會像有些人攻擊他的那樣會為錢而改變自己、造謠撞騙,且恰是人所周知的如此攻擊他的那個人才會這樣做、並且那人的許多誣衊之詞後來也已是不攻自破。黃用一再強調余光中對故土的真正的熱愛、甚至在1969年之前便已非常懷念家鄉,何況還對中國文化有著諸多重大貢獻,所以堪稱「一代宗師」、很值得我們懷念。
爆滿的會場連邊角也已擠滿,後來的人只好自己加座。新會長自然是忙前忙後,老會長們也不甘示弱:前會長金慶松不僅全力以赴處處幫手、並且親自幫忙播放錄像;剛卸任的會長丘宏義則勞神勞力煮了一大鍋仍熱氣騰騰的紅豆湯來,再有幾位新老會長共同張羅來的各種點心飲料,使得人們在中休的十分鐘裡格外溫馨,整個會場賓至如歸。海外遊子在這種環境下紀念鄉愁大師,更加倍感華人鄉親情近、思鄉氣息濃厚。
散會時按書友社慣例,由現任會長上前為兩位演講者各獻上一盆美麗的蘭花。 當人們帶著滿腹感慨走出會場之時,數人再提余光中的詩歌《鄉愁》,並情不自禁脫口而嘆: 「我們在這頭,可您、卻去了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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