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的密林

rainbow1232011

【作者介绍】天问，行政管理及法律背景，现居纽约，文学爱好者。

河对岸的密林

天问

    我尝试捕捉早期一些特殊的生活记忆，脑海里如幻灯片般一幕幕回放儿时的往事。由于时间久远，有些细节变得模糊，难免被印象代替；又有些事情的先后顺序无法确切得知，只能进行大致的推理。然而那些个永久的瞬间亲切如初，锁定在凝结的时光里。   
  每每独自凝神细思，我仿佛拨开河面缭绕的薄雾，毫不湿履地踏水而过，来到对岸怡人的密林里。月亮的清辉撒满树林，有一个小女孩，一席白裙，正在一只只捡起零落的匣子；画面飘渺、半真半梦，带着几许隔世的清丽。

       林间时隐时现的，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明亮而真挚。这双眼睛在树枝间穿梭，看着小女孩轻快地迈着步子，追逐着她稚嫩的脸庞，溢满深切的爱意。

      四岁的一个早晨，惹孩子们万般喜爱的夏天，小女孩没有下楼找小伙伴游玩。她在发烧、咳嗽，腮帮肿胀疼痛，饮食难以下咽。密林里那双美丽的眼睛的女士，召集她的两个密友，为考证小女孩的症状，把一本医书查遍。女士是中文老师，她诊断小女孩得了腮腺炎。经过多方咨询几位百事通学生，女士决定给小女孩尝试一个不知哪方神圣的珍奇的偏方：蚯蚓的肉酱拌入蜂蜜和鱼腥草末，外敷、风干。

      女士挑选的能干的学生，为小女孩满山遍野捉拿蚯蚓，快速、老练。一位有长辫子和甜甜声音的姐姐，将奇特的药材在石臼中捣碎、磨烂。女士每天两次将灵药敷在小女孩的两腮，在床头陪她，用那双眼睛看着她，温暖而爱怜；女士给她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直到她露出笑颜，直到她活蹦乱跳，轻盈如欢快的小燕。

      林间月辉遍地，偶尔传来鸟啼；小女孩继续收集五彩缤纷的匣子，逗留在密林里。      

       还是那一席白裙、稚嫩的脸。白裙的面料来自女士的一件绵绸白衬衫。女士每晚将白裙洗净，小女孩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白裙，在永恒的夏天。所有的人都对女士说：“你女儿又漂亮又爱干净，她的白裙好漂亮好干净。”女士笑意嫣然。那是一个不需花钱却天天漂亮整洁的秘密，而夏天永远也不会完。  

      五岁的夏天，小女孩的一颗大牙松动了很长时间，依然顽固地不肯脱落，给她带来不便。女士和密友商议的结果是，用一根线，栓在小女孩的那颗牙上，用力往外拉，但得是一根结实的鱼线。女士试着拉扯了好多次，鱼线换了又换。小女孩终于提出抗议，因为极不舒服，还有些疼痛，拔牙行动于是中断。多年以后，那天发生的事成为她们之间的一段笑谈。

       密林里的小女孩打开了一只匣子，轻柔而仔细；那段笑谈如三维立体画从匣子里缓缓升起，在空中徐徐转动着舒展开无形的翅翼。

       又是一个夏天，女士对小女孩说：“你奶奶的脚小，不方便。如果她打你，免得她追你摔倒，你不要跑开也不要跑着绕圈。”小女孩答应了女士的要求，不懂这一诺的“后患”。后来由于弟弟的错，她被奶奶冤枉打了一顿好看；被奶奶打时，小女孩站在原地，信守了诺言。女士夸她做得对，遵守承诺成为了小女孩的信念；长大之后，她又懂得了女士那个要求之下深深的关怀和良善。

       永恒的时光里，小女孩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女士给她读一本又一本的小人书，声音抑扬、婉转。女士给她读了几箱子的小人书，小女孩沉浸于一个又一个的新奇与浪漫：《西游记》、《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以后，她认得了所有小人书里的字，开始读大人的字书，她看到了文学殿堂的大门在远处隐隐闪现，门内传来令人无法抗拒的召唤，犹如塞壬的歌声，使人失魂落魄、流连忘返。

       月光里，一组组的三维立体画终止了转动，在空中凝立；穿白裙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它们，恬然而好奇。在林中一处鲜花斑斓、茂盛的地方，她已把五、六只空匣子放在了一起。林中穿梭的那双美丽的眼睛仍然在悄悄地关注着她，从未停滞。

       夜还是那样静谧。有颗明亮的星星从天空降落到林间，化作了一个穿着碎花裙、头上别着两朵小花的美丽的小女孩，可爱至极！她和穿白裙的小女孩同在林中逗留，各自收集着彩色的匣子。她们奔向对方，活动的轨道却不交集；她们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却在不同的时空里。密林中另有一双眼睛，在追随着穿花裙小女孩的一举一动，目光同样充满深切的爱意。

       我从遥远的密林收回了思绪，进入眼帘的是计算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那穿花裙的小女孩正两手牵着她的美丽的裙子，用她美丽的双眼看着我，而计算机的旁边挂着母亲给我的貔貅玉石。母亲逢庙烧香，遇佛跪拜，数年来求过无数次菩萨保佑子子孙孙，虔诚无比。她一直在林中守护着我——穿白裙的小女孩，还将一直守护到底。下一次她还会带给我另一块开过光的饰物，用以辟邪、驱戾。

       那个穿花裙的小女孩已成了十七岁的大女孩，亭亭玉立，此时正在另一个房间看书、学习。

       若干年后的今天，穿花裙的小女孩将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将会回忆她与她的母亲——当年那个穿白裙的小女孩——之间的故事。她的母亲已将从她祖母那里学到的价值观传承给了她，她也将把她学到的传承下去，如此生生不息。她的记忆之库将由她去挖掘，往事的匣子将由她去开启。而她的孩子，以及她的孩子的孩子，都将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河对岸的密林，那保存珍贵、美好记忆的圣地。



05/10/2015   有感于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