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维权女车主张女士日前接受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采访。
特斯拉女车主在上海车展维权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沉寂多日后,车主张女士近日带着此前从未公布的特斯拉事故前30分钟数据,将再度踏上维权之路。
近日,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在河南郑州专访了车主张女士。在3个小时的谈话中,女车主首度向记者公开了长达48页的特斯拉事故前行车数据,并对这份数据表示质疑。
“特斯拉提供给我们的数据,缺少了很多参数,比如电机扭矩、刹车踏板位移,我们让特斯拉提供完整数据,特斯拉却说目前的数据已经足够我们判断真相,其实根本不够。”张女士说。
张女士表示,自己最主要的诉求,是得到车辆事故发生前的完整原始行车数据。在起诉特斯拉名誉权后,她会就特斯拉提供完整数据的诉求继续进行上诉。
代理张女士诉讼案的律师陈贞向贝壳财经记者表示,目前的起诉针对的是特斯拉的一些不实言论,是名誉权纠纷,不是产品质量纠纷,尚不涉及“刹车失灵”的问题。
“如果特斯拉认为张女士侵犯了他们的名誉权,会是另外一个诉讼,‘刹车失灵’数据相关纠纷,也是另一个诉讼。”陈贞向记者表示。
特斯拉向张女士提供的行车数据的一部分。
首次出示30分钟行车数据,质疑电机扭矩等关键数据并未提供
“我至今仍然没有拿到完整的行车数据”,张女士向记者展示特斯拉提供的事故前30分钟数据显示,这份数据一共有9项参数,包括车速、制动踏板物理性移动信号、制动主缸压力、ABS信号、加速踏板位置、方向盘转向角等。但张女士向记者表示,刹车踏板位移、电机扭距等关键数据,特斯拉都并未提供。
张女士还表示,在维权事件发生后,她认识了一名在同一家4S店买车的车主,这名车主的车辆发生了另一起事故,特斯拉也向这名车主提供了数据。对比后发现,特斯拉向两名车主提供的数据参数并不一致。
张女士认为,尽管事故不同,但此举证明特斯拉实际记录了相关数据,因此也有能力、有责任向车主提供全面的数据。
然而,特斯拉给予他们的回应则是,法律没有明确规定特斯拉必须提供完整数据。
张女士表示,在上海车展维权后,国家质检总局督促河南方面市监局依法维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在此背景下,相关部门要求特斯拉向自己提供事故前30分钟完整数据。随后,特斯拉才提供了相关数据。
在认为特斯拉提供数据不完整后,张女士在4月30日、5月5日及5月13日分别三次向郑州市郑东新区市监局提出了督促特斯拉补充数据的要求,但截至目前,特斯拉依旧未能进行补充。
张女士表示,特斯拉工作人员曾向她表示,特斯拉的后台云端检测数据大约为225项,非常详细,特斯拉工作人员也曾向郑州市场监督管理局方面表示,这辆车去过哪里、在哪里停、车门几时开关、车窗几时开关,都有十分完整的数据记录。
张女士出示录音显示,特斯拉方面表示,他们认为公司已经提供了与此次事故相关的数据,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特斯拉必须提供完整的数据给车主。
对于特斯拉提供的行车数据,车主张女士有多处疑问。
再次否认车辆超速,车辆减速是因为被撞击
针对特斯拉提供的行车数据中,张女士对多处表示了质疑,例如,第39页显示,该特斯拉速度达到103km/h,在44页显示达到117km/h。
对此,张女士回应,在交警出具的事故责任认定书中,并未提及车辆超速的问题。这一数据只是特斯拉单方面提供的。
她表示,自己在事故发生后,也曾积极寻找证据。但是由于当时公路是新修的道路,监控并没有正式启用,自己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也没有打开,因此寻找证据比较困难。随后,张女士寻找了一些目击者,他们曾表示可以作证,当时的车速并没有那么快。
此外,张女士表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当时时速真的开到了100km,这也跟刹车失灵没有关系,无论车速是多少,车主在想刹车的时候,就应该能刹住车。
再如,张女士还强调,特斯拉提供的30分钟行车数据中,有大量页码除了车速之外都是空白的,这也侧面体现了特斯拉提供数据参数选择过少。
张女士还特意提到了能量回收系统。她表示,特斯拉此前向媒体表示,车主可能没有开启能量回收系统,但是,她的车辆实际上有这项功能。
她向记者展示手机称,每名特斯拉车主的手机里都会有App,打开后可以看到车辆目前的系统版本是什么,事发前一天,张女士刚刚将自己特斯拉的系统升级到最新版本。升级之后车主不能控制能量回收系统,车辆默认开启。
张女士不明白的是,既然特斯拉提供的数据显示,在车主松开加速踏板后,能量回收系统开始工作,此外,数据显示,当时自己的父亲连续踩了两次刹车,建立了更深更大的制动压力,为什么特斯拉依旧没有按照车主意识进行减速,特斯拉不应该将责任认定在车辆没有开启能量回收系统之上。
张女士解释,如果车主驾驶燃油车,在松开加速踏板而不踩刹车的情况下,车有惯性,会继续行驶一段距离,但是特斯拉的能量回收系统,是让车主在松开油门踏板不踩刹车的情况下,能量被回收,车以很快的速度往下降。
“比如,原本我们的速度是100km/h,如果车主松开了油门,哪怕没有踩刹车,车速也会在很快下降到50km/h,因为特斯拉可以将惯性所带来的能量回收。”张女士说,她的父亲不仅驾驶过特斯拉,而且此前每次回老家都是父亲开车,当天去景区参观也是。
对于特斯拉提出的30分钟内40多次刹车,她认为,自己傍晚从景区出来后,道路堵车十分严重,在堵车的情况下,有40多次刹车很正常。
“我依旧认为,特斯拉所谓车辆最终时速降低到48km,并不是因为车辆的刹车起了作用,而是车辆通过三次撞击,被迫停止。”张女士表示。
张女士表示,自己并非不愿寻求第三方鉴定机构来鉴定车辆,而是在现有科技手段下,他们担心鉴定机构无法对特斯拉事故进行客观、全面鉴定。
“刹车失灵这件事,不仅需要第三方鉴定机械硬件部分,更需要鉴定软件系统部分”,张女士表示,如果只能鉴定硬件部分,这样的鉴定结果不全面,如果将数据作为检测依据,如今数据仍然不完整,也无法得到准确结果。
车祸当日为晴天,连续撞击两辆车
实际上,由于路面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车辆的刹车情况,在车祸发生当日,外部环境也颇为重要。
张女士回应称,事发时,父亲首先将车开上了一个上坡,随后,由于这条道路是高架桥,需要绕过高压线,因此出现了S型变道,车辆必须减速。在车辆通过弯道之后,紧接着就是下坡,下坡之后就是两个距离相近的红绿灯。
张女士回忆,父亲就是在下坡后,连续追尾了两辆车。
她向记者演示称,当时父亲驾驶的特斯拉大约在最终撞击地点前200米左右就开始踩刹车,发现刹车失灵后,车身右部刮蹭到一辆哈佛SUV,随后又追尾了另一辆尼桑,父亲向左打方向盘,在经过两次撞击后,第三次撞在了马路中间的水泥防护栏上,车辆被迫停了下来。
张女士多次强调,事发当天是晴天,天气非常好,没有下雨和刮风,新修的道路上也没有出现大量砂石或其他障碍物。
实际上,张女士自称在大年初六时就曾经历过一次特斯拉刹车失灵。她回忆,当时她开车经过红绿灯十字路口时,遇上了红灯,于是踩了刹车。但没想到,张女士连续踩了三四次刹车,车辆才停下来。但由于当时路段十分空阔,没有发生事故,因此并未特别在意。
上海车展踩坏玻璃被索赔4876元,将上诉要求特斯拉提供完整数据
如今,张女士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
张女士表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特斯拉公司以及特斯拉对外事务副总裁陶琳发布的一些不实言论,已经对其个人以及家人的工作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为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已于5月6日向安阳市北关区人民法院递交民事起诉状,要求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张女士请求法院判令特斯拉等被告支付精神损害赔偿金5万元。
如今,该案已经立案。
此外,张女士表示,自己最主要的诉求是得到车辆事故发生前的完整原始行车数据,但多次向特斯拉索要未果,最终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希望能尽早拿到完整数据。
她表示,在起诉特斯拉名誉权后,自己会就特斯拉提供完整数据的诉求继续进行上诉。她表示已咨询法律专家,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行车数据的所有权归用户所有,数据要依法依规交到用户的手中,自己希望特斯拉能够尽快履行职责。
张女士还表示,对于特斯拉此前擅自公布1分钟行车数据的行为十分不解。特斯拉在未问询自己及家人意见的情况下,就擅自公开了行车数据,而且还是不完整数据,她无法理解特斯拉的真实意图。
而对于5万元的索赔额度,张女士称自己此前从未向特斯拉索要巨额赔偿,如今这一金额采纳了律师团队的建议。
张女士称,自己从维权至今,从未获得过特斯拉方面的道歉,此前还曾面临特斯拉的索赔。
她表示,自上海车展维权后,4月30日,上海警方通过电话告知张女士,检测结果显示,张女士在上海车展上踩坏了特斯拉三块玻璃,需要进行价格约4876元的赔偿。
但在张女士的印象里,她曾看见过一张特斯拉的海报,在model
3车型旁画着一只非洲象,海报上写着,特斯拉的玻璃可以承受成年非洲象的重量。
“在接到通知后,我主动对我踩坏特斯拉的三块玻璃进行赔偿,但特斯拉此后并未进行对接。”张女士称。
“不管怎样,我都会维权到底”,张女士表示,相信法律的公正,可以让每一个消费者感受到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特斯拉model 3车型的海报。
【以下为对车主张女士的采访实录】
认为数据不完整,不认同所有数据属于商业机密的说法
新京报:你为何不同意特斯拉提出的检测要求
?
张女士:特斯拉要求第三方检测鉴定,实际国内还没有鉴别智能汽车事故的鉴定资质和设备,目前市面上的鉴定机构无非是去检测一下机械硬件部分,不能鉴定软件系统部分,而智能汽车刹车失灵事故车必须得鉴定软件系统部分,如过用当前鉴定燃油汽车的机械硬件方法,只能鉴定事故车的现在状况,而不能鉴定事故发生前那一瞬间软件系统出现了什么问题,其鉴定出来的报告肯定不会是准确的。
新京报:你是如何了解到这个信息的?
张女士:我们是看到工信部新能源汽车专家张翔接受采访时这样说的,他表示,现在检测机构检测的主要工具还是检测设备,这些设备是根据国家现有的标准和法规设计、生产的一种产品,现在还没有针对带有自动驾驶功能的智能汽车的检测标准规范,我们在市场上也买不到鉴别智能驾驶汽车的鉴定设备,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哪家独立机构可以做这个数据鉴定。
新京报:那能否将特斯拉提供的数据进行检测?
张女士:上海车展事件后,有车友提醒,特斯拉提供给他的数据和提供给我的数据是不一样的,经过对比发现少了几项重要项目参数。这样一份不完整的数据让我们去检测,大家觉得能检测出来什么结果?
新京报:你为什么认为拿到的车辆数据不完整?
张女士:上海维权事件引起了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的高度重视,责成河南省、上海市等地市场监管部门依法维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郑州市郑东新区市场监管局连夜做出回应,责令特斯拉汽车销售服务(郑州)有限公司无条件向消费者提供该车发生事故前半小时完整行车数据。
然而,在监管部门的责令监督下,特斯拉公司向我提供了一份经过处理,选择性筛选过的并不完整的数据,经过我们对比,其中缺少了几项重要项目参数,包括刹车踏板位移,电动机转速及扭矩等。
新京报:那你们是如何协商的?
张女士:在确定了数据不完整之后,我们分别于4月30日、5月5日,5月18日,先后三次向郑州市郑东新区市场监管局递交了诉求,请求市场监管部门责令特斯拉公司提供事故前30分钟的完整原始行车数据。特斯拉却以各种理由不提供给车主本人,最后又以车企机密为借口拒不提供数据。
新京报:你们如何看待特斯拉提出的商业机密不能提供给车主这一说法?
张女士:数据的所有权,特别是能够直接识别到自然人身份的这部分信息的所有权,按照《民法典》的有关规定属于用户本人,这个是毫无争议的。大数据性质一般认为属于知识产权,这部分是特斯拉的商业秘密。当用户对数据的所有权、平台合同的权利,以及用商业秘密进行抗辩的时候,所有权的权利都比不上用户的所有权,必须依法依规给到用户手中。
新京报: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
张女士:目前鉴定不了,不代表永远鉴定不了。所以我们一定会先通过监管部门,争取拿到属于我们的原始完整行车数据。等国家出台了鉴定智能汽车软件标准法规后,再通过监管部门或司法程序去找到事故的真正原因,前提必须有原始行车数据作为依据,才能进行准确的第三方鉴定。
多次索要数据无果,特斯拉曾说给了数据车主也看不懂
新京报:你在上海车展中到车顶维权,是此前就有所计划的吗 ?
张女士:其实这个事件对我个人而言,也是一个突发的事件,因为当时我在郑州已经维权接近三个月了,我的诉求就是希望得到数据,然而无数次索要数据都遭到了拒绝,工作人员都是复读机式的回复,每次都说,他们是直营公司,需要到上海总部去申请。我个人的想法是,我到上海总部是不是可以直接见到他们领导,他们就可以正面处理我的问题。
在上海车展上,工作人员知道我是维权车主,并没有人接待我或者正确处理,还有保安来阻拦。在这种情急情况下,我作出了登上车顶的决定,对我来说也是突发事件。
新京报:此前你用过哪些方式去沟通或者维护自己权益呢?
张女士:事发后,我向郑州特斯拉福塔店进行过多次沟通,没有任何结果,我也在市场监管部门如郑东新区市场监管局方面进行多次调解,索要我的数据。
新京报:当时特斯拉为什么没有提供数据
?
张女士:特斯拉一直都表示,这个数据很复杂,车主看不懂,拒绝提供。当时我表示,特斯拉可以向监管部门提供,但是特斯拉称,即使提供给监管局的领导,他们也看不懂。我当时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到了上海。
新京报:在去上海之前,有想过向法院起诉吗
?
张女士:我当时认为,作为用户,我是可以得到自己车辆的行车数据的,特斯拉也承认,他们有责任和义务向我提供,因此我没有起诉,但我没想到,他们推诿至今,拒绝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新京报:当初为什么要买特斯拉 ?
张女士:当时我们家准备买车,因为限号就想买一辆新能源车。当时特斯拉有一条广告语,叫做“加入特斯拉,一起推动全球可持续性发展”,当时他们的环保理念也非常吸引我。
我买车第一是看品牌,第二就是看颜值,特斯拉的车十分吸引我,我当时就跟小女生一样,还给那辆车贴上钻,非常喜欢。
新京报:你对于网上质疑驾驶员(父亲)年纪比较大这件事怎么看 ?
张女士:我父亲拥有35年的驾龄,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在出事之前,他的驾照还是从未扣过分的状态。
新京报:特斯拉上海维权事件发生后,对你的生活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呢 ?
张女士:维权事件刚发生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骚扰电话、微博私信,对我进行质疑和人身攻击,网上甚至还传出一些照片,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车里被拍下来了,可能是我坐出租车的时候聊起了相关的事情,被司机拍了下来。
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回到事件本身,更多去关注特斯拉的质量究竟存不存在问题,人的生命安危高于一切。
新京报:今后还会再买电动汽车吗 ?
张女士:还是会有一定的心理阴影在,我现在都是开燃油车。
新京报:此前你被另一辆特斯拉的车主起诉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
张女士:对,我并没有收到正式的法院传票,是其他车友转发给我的,那名车主认为我损坏了特斯拉车主高知、高收入的形象,说我的维权让他遭受到了歧视。但是我认为,真正的高知、高收入人群,更应该关注这个事件中,特斯拉本身究竟存不存在问题,为什么这个车事故频发,这个品牌存不存在设计缺陷?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很多辆车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我也希望能够通过我们这个事件的发生,真正的让有关部门、特斯拉意识到问题,从而去改正这个问题,避免更多的家庭受到伤害。
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利益 希望公开审理
新京报:你后续有什么计划 ?
张女士:我还是希望通过法律的途径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新京报:目前案件立案后,还有没有最新进展
?
张女士:我们是跟着法院的程序在走,应该很快就会开庭。
新京报:这个案件是否会公开审理 ?
张女士:我们当然是希望公开审理的,但是特斯拉可能会申请不公开。
新京报:发生这件事后,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
张女士:我现在已经学习了车的制动压力、制动距离、工作逻辑。我认为,作为一个消费者,我并不想弄明白你的汽车工作原理,你的制动逻辑、刹车原理,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当我踩下刹车,你的车就需要按照我的意识减速或停止。但现在我不得不学习这些,来论证这件事。
新京报:你认为这件事是小概率事件吗 ?
张女士:特斯拉方面曾经说过,这是小概率事件,这是新兴产业发展的必经之路。但是,这种小概率事件谁来买单?是车主来买单吗?特斯拉作为一家企业,既然已经承认这件事有概率,是不是应该勇于买单?是不是应该尽快突破技术瓶颈,让概率降低。
如果跳伞的时候有人告诉你,一堆降落伞里有一个伞包打不开,但概率很小,你还会抱着这个品牌的伞跳下去吗 ?
新京报:在上海车展维权后,你受到了更多的关注,你如何看待这种关注呢?
张女士:有别的维权车主跟我说,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我还有机会可以说话发声,还有人关注我们的事,但很多人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新京报:你还有什么希望向大家传达的吗
?
张女士: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维权车主,我也希望车顶维权的方式能够永远成为历史,以后大家不需要再有人去经历我经历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