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在巴尔的摩东部的一家橡胶工厂工作。那家工厂车间里的工人全部都是住在附近的黑人。很少有开车来上班的。通常走路过来就可以了。三件事我记忆深刻: 1,工厂每个礼拜四发工资,下午两点,一辆“money truck”(一辆箱型车,标着“checks cashed") 准时开进后院。工人们在工休时间排队把刚领到的工资换成现金。兑换是要花手续费的。为什么这么干?他们没有银行账户,更多是因为拿不出银行要求的minimum balance。通常是在换钱的同时,老婆或者孩子已经跑过来拿钱了。这些工资通常撑不到下礼拜四的。所以,工厂是周薪制是有道理的。我问:“那你们房租,水电费怎么付?” “买money order啊”。 有一个工人给我看过他的工资单,本来赚得不那么少,几个孩子的抚养费扣下来就所剩无几了。那会儿法院判的抚养费强制执行,通常是直接从孩子父亲的工资里扣。这个应该算是个负责任的父亲,有的父亲为了不付抚养费自己就干脆不工作。 2,我手下一个intern,高中生,黑女孩16-7岁。下了课过来干点实验室该干的活,再帮我往计算机里输点数据之类。这孩子挺聪明,干活也麻利。神奇的是她戴着长长的彩绘指甲竟然毫不影响她干活(包括实验员该做的那些活啊)。高中毕业后我老板就付钱供她读社区大学,并给她个机会可以周末或者没课的时候来干点活再多赚点钱。是给她$9/小时,在那时可真不算少。猜怎么着?人家不干。为什么?小姑娘有个儿子(算起来应该是她13-4岁生的),如果她的收入超过了一定数量她就得不到政府救济!你们说咱该怎么评价政府的政策? 3,这实验员小姑娘带着儿子和她妈妈,姥姥,还有弟弟住在一起。似乎家里有无穷多的cousin。经常需要参加某一个cousin 的葬礼。大都是死于刀枪之下。我一直感慨他们黑人大有“死了不过是碗大的疤”的大义凛然之神采。 工厂所在地区可能属于比较不好的区。隔壁弄堂里经常发现个把尸体什么的一点不新鲜。垃圾桶里发现带血的匕首也有曾发生。曾有过在工友和我在门口说会儿话的功夫就有人过来兜售大麻。我老板有话了,他们在这里工作赚钱,守我这里的规矩。不在我这儿的时候干什么我就管不着了。当时车间是24小时运转。虽然我只需要上白班,偶尔延误呆到天黑似乎也没觉得恐惧。“只缘身在此山中”吧。没事儿去车间转转和这些黑人们聊个家常也挺有趣的。有个毫不吝惜地为成年女儿付学费学习美容技术“为了让她有一门技术可以养活自己”。有个没事就坐那研究彩票。时不时小赢一把。也有一个领养了个母亲吸毒入管教所无人看管的娃娃。值得一提的是在社会底层,祖父母看管孙儿的情况太普通了。有的干脆把孩子放在父母家里,经过特殊申请让孩子在那里上学。当然,这些工人肯定不会告诉我他们自己吸毒或者做其他坏事。总经理曾经给我看一个过小圆铁盒“知道这是什么吗?毒品。是从一个工人那里没收的。”我对毒品的认知就一直是那个小铁盒子。我并没有兴趣去询问那个小铁盒的主人是谁。 磺化车间的活儿其实挺苦的。无论春夏秋冬都要在高温车间工作。脏,热。我们厂的工人全都是男工。曾经,唯一一次,有一个粗壮的黑女孩申请到了磺化车间。大概干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受不了了。除此之外,其他工人的流动性真的不大。很多工人在那里干了几十年了。儿子大了也过来工作。挺好笑的是一个老头名叫xxx Junior是检验科的头儿。大家都叫他Junior。他儿子来这里工作几年了,也经常大喇叭里喊“Junior,到检验科来。”一个操作切片机器的工人嘴里永远咬一根牙签。在他退休的时候老板送给他一只装在玻璃盒子里的金牙签以表彰他几十年的工作。 我进厂的时候那个工厂已经有了七十年的历史。巴尔的摩这边的工人是清一色的黑人。分厂在西弗吉尼亚的一个偏僻的小镇。我们厂在那个偏僻小镇数第一大企业。那边是清一色的蓝领白人,除了厂长以外,其他人最高学历就是高中。我们这边产品的正品率还真的就敌不过分厂。我们巴尔的摩这边的厂最终被“Made in China” 打垮了,以关门告终。西弗吉尼亚的分厂卖给了一家大公司,至今还在运转。 嘿嘿,我是那家工厂历史上唯一的一个亚裔。得以最近距离接触社会底层的美国人,黑人,白人,一辈子没出过马里兰的人,一辈子不会开车的人,曾祖母旗下家族每年聚会超过100人的家庭。。。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就真的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