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之后的细节

——写在黄河话剧团《文明的野蛮人》公演之前

 （2016年5月31日写于大华府）

原上草

一部戏剧的完成不在编剧的掷笔之刻，也不在演出的落幕之时，而是贯穿在戏剧表演艺术家再创作的漫长过程中。                           题跋

华盛顿《黄河话剧团》（以下简称《黄河》）排练的《文明的野蛮人》这个周末就要与观众见面了。

笔者受母亲影响，自幼是个“戏迷”，多年来看过的中外戏剧不在少数。近来又有幸作为美国和加拿大两个专业剧团的华语教练，有机会多次目睹并参与帷幕背后的排练及对公众开放的彩排（dress rehearsal）。《黄河》这样的业余剧团没有彩排的奢侈，开演前紧锣密鼓的最后冲刺就犹如专业团在剧场的彩排。上周末《黄河》团长兼这次演出的总策划张萌到排练场代司音效之责，也邀上我，使我有幸成为《文明的野蛮人》彩排的“第一观众”(笑星胡宏之语)。

常看戏的人知道，舞台剧比影视剧难、现代剧比古典剧难、脚色少的剧比角色多的剧难、独幕剧比多幕剧难、黑色幽默剧比轻松搞笑剧难、道具简陋全仗大量对话深挖人性的戏剧又比靠声光色电取悦耳目的歌舞剧难，而排演曾获大奖又被搬上银幕的名剧更是难上加难！然而，《黄河》的导演和演员们凭着对戏剧艺术的挚爱，勇敢地去摘取这颗现代剧桂冠上的明珠。

在我这个学理科出身的人眼里，戏剧创作过程犹如一场有趣的数学游戏。从剧作者脑海里涌出丝丝缕缕的一维思绪，到流于笔端下白纸黑字的二维脚本，从演员在导演指导下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三维形象，到最后在舞台上展现出跌宕起伏的四维剧情，……其中的每一步都渗透着从编剧、策划、导演到演员，从舞台监督、服装道具到音效灯光等剧团全体同仁的滴滴心血。

从事房地产业的人常说“地点！地点！！地点！！！”是选择房产的六字精言。而以我这个“第一观众”在幕后的一孔之见，“细节!细节！！细节！！！”则是《黄河》追求完美的六字要诀。在此选几个幕后鲜为人知的细节与读者分享。

排好戏，首先要有好本子。剧本原名《Le Dieu du Carnage》，为法国前卫女剧作家雅丝米娜·雷扎（Yasmina Reza）所作，曾获戏剧界多项顶级大奖，其最大特色是对话充满了法国式的黑色幽默。黄河话剧团拿到的中文版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提供，译文是从已然“二手货”的英译本《The God of Carnage》转译的。

观摩彩排前，我把英文版与沪版都找来翻看了。翻译讲究“信、达、雅”。看得出来，沪版译文尽量忠信于西文原作。不过“信”得太过，也有副作用，其中不少地方翻译痕迹明显，洋腔犹存，原来流畅明快的对话变得晦涩拗口，有些本应让人捧腹之处，应了西方翻译界的另一句话，“lost in translation”。为将这部源于法国，又被众多名导名角诠释过的剧作，从西方幽默化为东方诙谐，又不失原作的文化底蕴，以飨欣赏趣味不俗的美京华人观众，《黄河》艺术家们可是下了大功夫。

首先，由有多年专业演剧生涯又是英语科班出身的姚远导演斟字酌句地比较英中版本，细心推敲，大挥其笔；排练过程中，演员谭颖，胡宏，小詹也与姚导不断切磋尝试，提出建议；接下来，姚导博采众议，数易其稿。看彩排时我从演员手中借阅的《黄河》版，已不知是第几稿了，上面依然密密麻麻标满了用红、蓝、黑笔再度修改的字迹。

微妙精到的修改之处不胜枚举，以下是几个随手拈来的例子：剧中道具郁金香的来源在沪版里是每日从荷兰进货的街角花店，《黄河》版台词中变成了Fairfax的Costco，想来本地观众听了会更感真实。沪版里的待客甜点仅将原版中的法式水果馅饼（Clafouti）改成水果蛋糕，《黄河》版里则改成加了桂花蜜的糯米豆沙糕（说不定还是美食节目主持人谭颖的私房食谱呢），朗姆酒柔化为长城干红，雪茄降格为中华烟，听上去更贴近华人口味。《黄河》版也把原台词中英文以F打头的“敬语”改成华语的“国骂”。而与Michael太太英文名Rose谐音的中文绰号“鱼香肉丝”和与David太太英文名Jennifer谐音的“叽叽”，更是让人忍俊不禁。最绝的是将两位男角崇拜的英雄从古罗马角斗士斯巴达克斯变身为当今最走红的江湖汉子“老炮儿”。

《黄河》艺术家们对诸多表演细节的关注可能也是在台下观戏的人万万不会想到的。比如:谭颖注意到的是沙发上的靠垫怎样用来在“武斗”时互相掷扔看起来更接近生活；胡宏想的是手机持在右手还是左手，“太太”来抢夺时才能更“有戏”；小詹纠结的是她表现醉态的一篇独白，是与其他演员互动还是面向观众效果更佳；姚远考虑的是某几句台词的语速是否减缓了情节发展的整体韵律，而追打时的路线是环形还是8字形更具视觉美感，……。

正是由于这群艺术家对脚本如此细致入微的关注，对演技如此恰如其分的把握，才使得台词更贴近日常会话，表演更接近真实生活，对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文明与野蛮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情节拿捏得更加到位，排练也愈臻完美。《黄河》的希望是《文明的野蛮人》能够引起观众的认同与共鸣，从而激发观众在观剧后重省生活哲学、反思社会问题。

身在大华府的戏剧爱好者有福，因为这里有莎士比亚和福特剧院，有Arena Stage，还有包括Synetic、Studio、Roundhouse Theatre等在内的众多大小剧团和剧场。然而，生活在大华府的华人戏剧爱好者更有福，因为除了欣赏西方戏剧的机缘，我们还有敬业虔诚又演艺高湛的《黄河话剧团》，让我们能经常用母语享受世界一流戏剧的飨宴。

拭目以待《文明的野蛮人》的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