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2012年，“诺贝尔哥”郭英森在高校门口摆擂台

文 | 杨津涛

为什么“中国民科”特别多？

为什么“中国民科”对自己天马行空的“理论体系”充满了自信？

为什么“中国民科”在社交网络上常得到众人热烈支持？

这是一个需要追问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教育背景，才能理解的问题。

且以中小学教科书中的科学家故事，管中窥豹。

牛顿被苹果砸头发现万有引力？

牛顿被苹果砸中脑袋，然后发现了万有引力，这是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故事。

其实，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是受到博物学家罗伯特·胡克的启发。

1671年，胡克发表论文《试论地球周年运动》，提出天体有吸引力、惯性运动、引力大小与距离有关等3条假设。1679年，胡克在给牛顿的信中讨论了他设想的“平方反比定律”，还向牛顿建议了计算方向。

牛顿后来按照胡克的思路，凭借伽利略的理论及微积分，发现了牛顿第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将其发表在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中。

万有引力定律发表后，胡克认为牛顿剽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两人关系恶化。

1717年，牛顿在给一位法国作家的信中，为了否认胡克给他的启发，编造了苹果落地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在牛顿生前并未公诸于世。①

1727年，伏尔泰在《哲学通信》这本书里第一次说到苹果树和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关系。此后不断以讹传讹，变得广为人知。②

壶盖跳动启发瓦特发明蒸汽机？

瓦特看到水烧开后，壶盖跳动，从而发明蒸汽机的故事，同样因写入教科书而深入人心。

即便瓦特天天看开水壶的壶盖跳动，他也没有机会“发明蒸汽机”。

因为蒸汽动力的研发从15世纪的达尔文就已经开始了。

1688年，法国物理学家德尼斯·帕潘用圆筒和活塞制造了第一台简易蒸汽机。此后相关技术不断提升。1712年，英国人纽可门又制作出了可用于矿井排水和农田灌溉的蒸汽机。

在前人的基础之上，瓦特给蒸汽机加上冷凝器（1763年）、双动发动机（1782年）、离心式调速器（1788年）、压力计（1790年）等装置，完善了蒸汽机，推动了英国工业革命。③

瓦特是蒸汽机的改进者，不是发明者。

图：2015年，廖凯原自创“由KQID引擎提供动力的轩辕反熵运行体系2.0”，这个无人能懂的理论被网友称为“民科”。（图片来源：廖凯原论文截图）

富兰克林雷雨天放风筝测闪电？

富兰克林将钥匙放在风筝中，在雨中测试闪电的故事，也在中国广为流传。

早有研究者发现，富兰克林只是在《宾夕法尼亚学报》上简单地叙述过风筝实验的设计，从没有说真的做了这个实验。曾有人按照富兰克林的设计，制作了相同的风筝，但风筝却、飞不起来。④

如果修改富兰克林的设计，让带着钥匙的风筝在雷雨天飞起来，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研究显示，如果电流从风筝经过人体，将达到几十，甚至上百千安，手拿风筝的人呼吸将停止，肌肉被撕裂，甚至燃烧。富兰克林如果真的做了这个实验，不可能全身而退。⑤

在电学上，富兰克林很有成就，不仅证明了人工电和雷电的同一性，还发现了尖端放电现象，提出“正电”和“负电”概念、电荷守恒定律等。这些成果建立在当时已有的电学实验基础之上。⑥

爱迪生痴迷试验成“发明大王”？

教科书中关于爱迪生的故事很多。比如，小时候用身体孵鸡蛋，因为做实验被列车员打聋了耳朵，只上了三个月学却能靠努力成为发明大王。

打聋耳朵这个故事是虚构的。真实情况是，在列车上当报童的爱迪生“上车不及，车务员恐怕他坠入轮底，便一把将他拉了上来，他觉得耳中好像突然被咬了一口，接着便失去了听觉”。⑦

爱迪生后来被称为“发明大王”，因为他一生中有2000多项发明，在美国获得了1328项专利。

但这些发明并非出自爱迪生一人之手，更多地是团队贡献。

爱迪生在1876年建立了“门洛帕克实验室”，先后招募了200多名专业人士。这些人或精通数学，或擅长物理或者化学，或很会画图。正是这些人的通力合作，才有了爱迪生名下的一个个发明，弥补了他的知识缺陷。⑧

图：爱迪生团队进行发明工作的“门洛帕克实验室”

爱因斯坦小时候很笨？

爱因斯坦常被“民科”们引为同道。

教科书曾称，爱因斯坦小时候很笨，成绩不好，不受老师喜欢。

实际上，由于家庭教育的原因，爱因斯坦12岁就自学了平面几何。中学时期，他的“数学和物理水平远远超出学校的要求”。在苏黎世工业大学“数理师范系”期间，爱因斯坦不仅在课堂上接受了正规的数学、物理专业教育，还在课外进行了大量阅读及实验，扩展了知识。爱因斯坦在1905年获得苏黎世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1909年成为这所大学的教授。⑨

1901年，22岁的爱因斯坦发表第一篇论文《由毛细现象所得出的结论》，引起学界注意。1905年是爱因斯坦的“奇迹年”，他一年之内在物理学界最权威的《物理学杂志》发表了6篇论文，包括提出狭义相对论的《论动体的电动力学》。十年后，爱因斯坦又建立了广义相对论，并在1916年作出推论，“一个力学体系变动时，必然发射以光速传播的引力波”。⑩

如今，爱因斯坦的大部分理论已得到实验证实。

图：工作中的陈景润。80年代，徐迟关于陈景润的报告文学，引发了“民科”攻克哥德巴赫猜想的狂潮

时代悲剧

以上这些科学家故事，传递着这样的“科学观”：

灵机一动，可以获得重大科学发现（牛顿被苹果砸）；知识贫乏，也不妨碍搞科研工作（爱迪生只上了三个月学）；不尊重主流科学评价体系，不被认可即认为遭到了迫害（爱因斯坦小时候也被认定为很笨）；……

这种“科学观”，辅以昔年“科学大跃进”所灌输的蔑视学者（打倒臭老九）、“人民群众最聪明”等价值观，共同催生出了“中国民科”的变异心态，使之面对正规科研时，常条件反射式地采取对抗立场。比如，2006年4月5日，北京某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民科”，写信给数学专家刘培杰，如此抗议道：

“我尊重陈景润、王元等数学家，但我更尊重真理。我从宏观的角度看问题，认为他们证的（1+2），（2+3），……都是误入歧途的连篇废话；……哥德巴赫猜想不过是一个井蛙之见，……群众才是真正的数学英雄！广大民科为什么不能超越陈、王？……中国数学界普遍存在着学术歧视和学术造假，即只要没有教授推荐的一切民间来稿……就一律判为全错！废纸！……中国数学界的现状使我找不到审稿人，更难发表，报国无门。”

“民科”是各国皆有的闹剧，“中国民科”多了一层时代悲剧。

注释

①③张继栋: 《瓦特的水壶与牛顿的苹果——无稽之谈的误导》，《力学与实践》2008年第2期；②吴大江：《现代宇宙学》，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6页；④曹天元：《富兰克林的风筝》，《南方都市报》2006年9月6日；⑤Albert_JIAO：《富兰克林的风筝实验真实存在吗》，果壳网2011年1月9日；⑥眭平：《富兰克林与他的电学》，《中学物理教学参考》1996年第12期；⑦西蒙兹：《爱迪生传》，世界书局1941年，第40页；⑧梁国钊：《爱迪生科学研究方法的特点》，《学术论坛》1988年第4期；⑨（德）阿尔布雷希特·弗尔辛：《爱因斯坦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2—50页、第88—97页；⑩许良英：《爱因斯坦奇迹年探源》，《科学文化评论》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