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官役:大官與小兵
金大俠
[前言:今年是我們大學畢業(成大交管系74級)卅週年,年底在臺灣將有聚會。為此聚會,我正在編本《榕憶•交管道憶/成大交管系74級卅週年重聚紀念集刊》,此文將列入其中]
「四六運指部」的頭頭是指揮官李有鑑上校,陸軍官校正期畢業,他相貌堂堂,年輕有為(四十多歲),有原住民血統,又在戰爭學院受訓,軍中前途非常看好。他公開場合,該嚴肅時就嚴肅,私底下倒是和藹可親。那時我偶爾跟一位本部連的士官長下圍棋,指揮官大概也聽說了、或看到了。戰爭學院有圍棋課,教這些準將官們圍棋,寓棋理於作戰,指揮官想練習圍棋、多學學圍棋,整個運指部找下棋者不易,總之,是找到我了。有一天,指揮官就請我去教教他,我因此和他下了二、三次圍棋,都是到他的指揮官室單獨對弈。我當時的棋力尚可,約五、六級,但與初學的指揮官對弈,讓他九子,仍是將他的土地殺得"片甲少留"、"體少完膚",他也不以為忤(或許他還不太清楚他的盤面早就"大勢已去"),這,要教長官下棋實在不容易呢。
那位本部連的士官長約四十歲,他愛下圍棋,似乎是全運指部皆熟悉的一景,因為他常在尉兵哨旁的小房間內,獨自抽著煙、讀棋書、打棋譜,"棋"樂融融,一付棋痴樣。當然,我空閒多,也主動跟他搭上了。我倆棋技在伯仲之間,棋逢對手,對弈實在過癮。他是老煙鎗,滿嘴煙黃,笑起來時,零亂不齊的牙齒,散出煙垢的氣味,更是怕人呀,我覺得,這肯定減低了我的棋力!他知道我不抽煙,與我對弈時也刻意少抽煙,真要抽煙,也是煙氣向後吐,這或許也影響了他的正常發揮,兩相受損,互不吃虧,仍是匹敵,呵呵。
其實本部連還有一位下士大專兵(師大物理系畢)也會下圍棋,但他在連上似乎吃不開,經常被釘,滿臉苦瓜狀。我邀他到我的寢室(免得給他連上長官看到)和他下過一兩盤快棋,棋力應略遜於我。
上校蔡副指揮官也是陸軍官校正期畢業,平頭,頭髮半白,應有六十餘歲,常是一付待退老頭樣,終日閑閑也沒幹啥事,但眼神仍烱烱。副指揮官、三組(本組)副組長及二組的一位胖胖的中尉(四年制預官),三人常"混"在一起,留營的晚上則一同喝酒聊天,背地裡我稱這三人為"三人幚"。這位胖中尉還拜副指揮官為乾爹(副組長酒後吐真言而透露),不時"狗仗人勢"、一付"小人得志"樣,令人作噁、令人敬而遠之!
政戰主任有兩位,也都是上校,一位調離後又來一位,兩者都是痩小型,都很會講政治訓詞。第二位主任時,正好黨禁[註一]已解,民進黨已正式合法成立,但政戰主任每每提到民進黨必面帶鄙夷、稱之"X進黨"(諧音"差勁黨"),令人印象深刻。有一段期間,政戰主任的右手臂綁著繃帶仍口若懸河的"X進黨"這、"X進黨"那,謝世和(同梯的政戰官)說:「主任晚上喝醉酒、發酒瘋,胡打亂鬧,弄傷了手臂啦。」軍中枯燥無味,軍官晚上吃宵夜喝酒,是常態。聽說三組駐臺北站的周少校晚上也常外出喝酒應酬,有一回喝醉酒回到臺北站軍官室也發起酒瘋、大鬧臺北站,揮舞的手臂也受傷了,還引來憲兵將他帶走,唉!之後幾天,他的手臂也都繃著,真是無獨有偶、禍不單行。據聞,這位周少校國防部有認識人,那番酒後鬧事,也沒什麼事。
三組(本組)副組長(中校)亦是"酒鬼",幾乎每晚都會來幾杯。他是代組長,後來組長來了,新組長(上校)對我管的帳及每個月分給組內長官的"誤餐費"、分給部裡長官的"關係費"全都如擬,非常"進入狀況",可能副組長已私下向他報告過了吧。這位新組長來自新竹功學新村,與我曾住的忠貞新村,就在隔村,雖有同鄉之誼,也沒啥同鄉之情的親切感。沒幾個月,這位組長又調離,副組長又暫代組長。
我是覺得,本組沒有組長好像也運行順暢,副組長又身兼代組長,每晚也沒有少喝幾杯酒咧?!組織中冗位不少,某些位置似乎只是在養活人,而非養活組織。
不多久,又來一位新組長:李榮昌上校。原來是他呀,在運輸兵學校受訓時就聽過他的悍名,他那時是大隊長,陸軍官校正期畢業,年輕有為,正直不阿,以帶兵嚴厲著稱。他短小精悍,帶副眼鏡,髮少頭禿,當我第一次將組內的"誤餐費"、"關係費"簽與他時,他先行攔置。晚上我一人在組內K書時,他來問我來龍去脈,我將組內一直以來的做法據實以告,他覺得不妥,要我把"他的誤餐費"先留著,他會先去弄清狀況。一陣子之後,"組長擋人財路"的說法,偶有細語,組長很難"帶官嚴厲",還偶爾向我吐露苦處。
李組長住大直,曾派駐沙烏地阿拉伯,也會自行進修英文,不抽煙、也少應酬、少喝酒,是軍中少見的人才。他因頭髮稀疏,而在使用某些生髮劑,(大概要升將官,頭髮也不能太差吧),他也不忌諱地私下跟我透露。
組內還有一位長官是鐵路官鳳思訢(ㄒㄧㄣ)少校,五十餘歲,個性特好,人緣極佳,人稱鳳老爹、或老爹,家住臺北縣。組內他就坐我右手邊,辦公之餘就是看報、喝茶、抽煙,再來就是串到別組聊天,他私下偶爾會給我些忠告,例如:「別和戰政的人走太近,」點到為止,是他高明處!一組的曾少校(三十餘歲,中正專修班畢業)也曾是本組駐外站的鐵路官,調到一組後,工作似乎不順(一組組長是悲觀主義者,較會釘人),更加懷念三組的美好日子,他私下笑著和我說了幾次:「金少尉,三組外站還需要人嘛,你就讓我回三組吧!」「我何職何能,可以讓你回三組呀?」「你向你們副組長說說嘛!」想不到我這少尉精算官還是有些職位的影響力?!
三組外站軍官很少返回組內,星期四上午的莒光日也不例外,當然,每月回組內領"誤餐費",各站一定會派個代表回到組內領錢(還是錢的吸引力大),順便上上莒光日。有一回上完莒光日回到組內,我一一發"誤餐費"給各站代表,此時,南港站的巫傳成中尉(四年制預官)就像往常一樣大棘棘地在組內點起香煙、抽了起來,我立即反應•••
金:「巫中尉可不可別在室內抽煙?」
巫:「怎麼,長官,不能抽煙啦!?」
金:「你沒看到牆上"請勿吸煙"的牌子嗎?」
巫:「那老爹、副組長怎麼可以抽煙?」
金:「他們年紀大、不好改,你年紀輕,可以改!」
巫中尉面有不爽,也拿我沒辦法(尚未領到他們站的"誤餐費"呀),悻悻然走到室外抽煙了。[註二]
莒光日是軍中必上的政治思想教育。每週四早上部裡所有的軍官齊聚大會議室,一起看軍中電視台「莒光園地」的愛國教育節目,所有人員除了必要的勤務支援、或公差外派中,都必須出席。連上的兵比較喜歡上莒光日吧,因為可以不用出操、出勤務;軍官上莒光日,感覺常是"又是這些無聊的教條政宣唷",但也得"身在心不在"。二組有位黃上尉,原住民,身材高壯,心寬體胖,莒光日上課中,時不時就聽到他的打呼聲,聲音超大、抑掦頓挫,有節奏感、更有喜感,"身在聲也在",為莒光日配音伴樂,也是一景,呵呵。
本部連的小兵要支援部裡各組,有三位也曾先後派到本組,他們不外是擦桌、掃地、倒垃圾、送公文等。有一小兵,我印象深刻,他叫涂錦樹,矮而微胖,是臺大法律系畢業的大頭兵(他的頭還真的有點大,呵呵),年紀也大,近三十歲才來當兵(在臺大唸哲學系再轉法律系又延畢好多年)。他不算能言善道,卻精於察言觀色,說話也很吸引人。他當兵前就在玩期貨(還有其它啦),當兵時私下也在談期貨,我還特地問他期貨是什麼?謝世和(也曾是他的連輔導長)給我忠告:「別借他錢,連長借錢給他去投資期貨,都要不回來啦!」他可真是多才多藝,自己剪剪貼貼製作賀卡,很有美感與特色,也會即席作冠頂詩、嵌名詩,這可太厲害了(尤其對我這學管理、工程的人來說),他製作賀卡的才能我可輕易學得,他即席作冠頂詩的詩才詩功,我只有讚嘆的份了。我問他:「為何怎麼厲害?怎麼學習的?你是詩仙再世嚒?」他倒謙遜:「多看多背唐詩三百首,自然而然有此能力。」我也請他以家父及我的指導教授寫了冠頂詩,我再自製賀年卡配上冠頂詩寄出去,多有特色啊。當然,我也借給他幾百元去投資期貨,也是有去無回啦!
幾個月前google涂錦樹,得知他後來的知名度、爭議性、轟動性、新聞性,真是"不同凡響",‧‧‧現在仍在囚房裡吧?! 《2015年9月30日於華府》
[註一]:1987年(民國76年)7月14日,蔣經國正式宣佈台灣於次日(7月15日)零時起解嚴。我們37期預官入伍受訓日(7月16日)就是台灣解嚴的第二天,報禁、黨禁也在隨後數月一一解除。
[註二]:九年(2006年)前暑期,我應大姐夫之邀帶長子去馬祖玩,在艦艇艙內"請勿吸煙"的牌子下,見到有兵在抽煙,我又見煙勇拒,請抽煙者去艙外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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