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急診室 金大俠 按了老人的門鈴,十餘分鐘,仍毫無動靜,我就自個去吃午飯了。 吃完飯、拎著老人的便當盒,再去按門鈴,依舊沒反應。可能是還在睡覺,也可能是未帶助聽器,也可能是⋯⋯任何可能。我立即走回到老人公寓位於一樓的管理處,請安全人員來開門。職班的安全人員名叫Kaity,六個月前才來老人公寓工作,第一次輪到週末職班,我都是週日來幫忙,所以是第一見到她。 Kaity試了好幾把鑰匙,終於將大門打開。我拎著老人的午餐入內,大喊老人的名字,仍無回應,餐廳無人,客廳無人,我逕行往他的主臥室,牀上也沒人,再往主臥室內的化妝間、儲衣間,也找沒人,怪哉!往客房去,邊走邊大喊著他的名字(壯膽🤔),原來在客房的地毯上睡覺呢?我又輕喊了幾聲,仍熟睡著,就讓他安睡吧。他常常晚上睡不著、不睡覺、睡晚覺,白天補眠是他常有的事⋯⋯只是,為什麼會在客房的地毯上睡覺呢?這可是第一回,怪哉! 我就靜靜地坐在客廳讀書,翻看董橋的《讀書人家》。不時傾聽客房的動靜、偶爾走向客房再探究竟。三點左右,他竟然坐起且眼睛仍閉著,也不知我正靜靜地查看他。坐著睡覺,這是何等奇功妙招啊?閉目塞聽?閉目養神?養精蓄銳?還可以持續近一個小時,這是哪門子養生道法?神仙招式?我想到我們曾經有的忘年對話,他曾説:「我想睡卻睡不著、睡不長,想吃卻吃不動、吃不多,想死卻死不了,我真是老不死!」我回他:「你是天賦異稟,不是老不死,是老神仙!」難道真被我說中?他正在練「仙人坐睡神功」? 四點時,他終於醒來、起身,右手拄著拐杖,蹣蹣跚跚,我立即到了客房,他很驚訝驚喜:「你怎麼來了?」他很虛弱,要我摻扶著他到客廳,這可是第一次他要我扶著他走路。他雖已九十餘歲,曾經有過幾次意外,身體尚稱硬朗,仍然倔強地獨處一室,自行打理一切。 他邊走邊説,口齒不清地重複著:「昨晚有人給我吃了安眠藥,想毒害我、謀殺我!我現在很不舒服⋯⋯」 「昨晚是誰給你吃了藥,是誰想要謀殺你?」 「是誰我不記得了⋯⋯我住在這裡很痛苦⋯⋯有人要害我⋯⋯」 「嗯。」 「我們要報警抓這個壞人。」 「是,一定要報警,抓到這壞人。」 老人四年前搬到此老人公寓大廈後,就開始抱怨連連:這個找不到,那個被偷了,地點不方便,有人要害他⋯⋯我也只能聽聽、安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到了客廳,我不得不扶著他坐下,坐在桌子旁邊,在移動他雙腳讓他坐正時,我的右手碰到他的睡袍下擺,濕的。我在他的左右各放兩張椅子,以防他不慎倒下,同時技巧地聞了聞手上的餘濕,淡淡的憂傷尿味。我隨即到了廚房,洗了手,拿了柳橙汁、豆漿回到客廳給他。他都喝了,味口不錯,那午餐,就沒想要吃了。他説話仍舊不夠清晰明確,發音模糊,可能是因為沒有套上假牙吧?[註一]兹事體大嚒?需要打911嗎( 我沒有打過呀)?打或不打?我決定打給魏,聽他意見。魏也住在同一棟老人公寓,認識老人,也較熟悉公寓大樓內的醫護作業。 我將狀況簡單描述後,魏決定通知公寓管理處,管理處隨即打了911、並立即派人來到老人住處。Kaity又來了,仍在當班,問了老人的狀況、日常用藥、閒話家常、等救護車⋯我與魏也分頭進行,打電話給老人的親人。 醫院就在附近,僅不到五分鐘的車程,這緊急救護車近半小時後才終於抵達。來了四、五人呢,他們問東問西做紀錄,找這找那找藥單,也對老人做了不少簡單的測試,例如,說話能力,手的抓力,腦的記憶等等,我成了翻譯,英翻中,英翻英。 我向老人說:「就要帶你去醫院急診室(ER,Emergency Room)了,有要帶什麼東西嗎?」他想著他的皮包、也一一檢查皮包內的要物,也要我鎖起主臥室的門,我在鎖主臥室的門時,某一救護人員的表情是「怎麼主臥室還要上鎖?還可以上鎖?人若鎖在裡面怎麼能迅即救人?」他不知道,主臥室內的兩個儲衣間,也都上了鎖哩。我也帶著老人的手機、拎著一件外套、一帶藥罐,準備跟車前去醫院後,就得回家了。 這醫院我是去過兩次,是好久好久前的事了。醫院在一醫療中心內,醫療中心極大,入口極多。我就和911救護人員問,「是A醫院吧?我就開車跟著你的救護車?」「是,很近,你就跟著車吧。」跟了兩個路口還跟得上,之後,救護車亮起閃燈、鳴起聲響,開上左轉專用道(因左轉專用道上空無一車),逕自闖了路口的紅燈呀,它名正言順、合法闖越,我豈能如法炮製、尾隨跟進?它連闖了每個紅燈。這一串路口交通號誌似乎刻意串謀起來一同變成紅燈,好讓救護車使使闖紅燈的霸氣,不多時,它就消失在我視線之外了。天色昏暗,我也錯過了醫院入口,開過了三個街道後,才覺得過頭了。 廻轉,趕到了急診室後,又是等待,等待空牀(及行政作業吧)。隨後,護士來了,醫生也來了,問我,我所知的也都一一回答,不再需要我,我就飛奔回家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謝謝老人正在教導我「老人學」、「生病學」。五十年後,我如何生活,我生活何處?我不敢想像。 《2016年12月16日於華府》 [註一]:他近來看了不少次牙醫,假牙套也做了不少個,都不甚滿意,頗為牙事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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